語氣很輕。
沈隨的眸色很淺,燈光打在他的臉上,有種不近人情的漠然。
去年我鬧過一次分手。
是件很小的事情,小得我已經記不清當時為什麼要和他吵。
沈隨很不理解,勸了我兩句沒勸住,放狠話說讓我不要再出現。
我一走出他的視線範圍,眼淚就止不住地掉。
整個月我都沒有工作,長時間地發獃,不願意和人接觸。
白天房間也拉著簾,偶爾才肯往窗外看看。
腦子裡混混沌沌的,在某個瞬間就眼熱。
後來是沈阿姨讓沈隨來找我道歉。
沈阿姨和我說:「我說怎麼沈隨今天回來心不在焉的,我一讓他去找你,他就過去了。」
「別慪氣,在一起不容易。」
這句「不容易」是她用來勸和的隨口輕言,但我知道能和沈隨能在一起,我付出過多大的努力。
心動真的就是一個瞬間。
沈隨是我高中時的學長,我從入學起就在聽他的神話。
作為數競生,他早早就拿到了保送名校的資格。
沈隨回母校演講的當天,我坐在台下看他,看見他近乎於肆意的少年意氣。
滿場的喧囂里,我想我要成為這樣的人。
第二次見面是我因為解不出題坐在台階上哭的時候。
破舊的老教學樓,除了一些額外的活動,平時根本不會有人來。
沈隨上樓看見我,十分詫異。
「我以為這麼偏的地方,不會有人。」
他後知後覺地注意到我的眼淚,略帶歉疚地說了聲「抱歉」。
我低下頭不吭聲,盯著膝蓋上的題冊。
沈隨順著我的視線瞥了眼,似是有所覺察。
他只說了兩句話,語氣很是認真。
他說:「功夫不負有心人。」
他還說:「學妹,你要加油。」
我一直記得。
我知道老教學樓牆上斑駁污漬的顏色,知道牆外攀附著爬山虎的模樣,但我不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會讓我的心跳陡然加快。
後來我知道我當時解不出來的數學題有四種不同的解法。
但我還是不知道,究竟怎麼樣沈隨才能喜歡我。
沈隨把我接回去以後,我們默契地沒有再提這件事。
可能那時候我就知道,我和他走不長久,可我遲遲不肯認。
12
我看著眼前的這個他。
和那個午後的記憶緩慢重合。
那天的風吹過牆外的爬山虎,葉片輕搖,發出點細碎的聲響。
我假裝不在意,偷偷看他一眼。
他那時不知道,現在亦是。
在一個抬眸的時間裡,我心動了整整八年。
又在一個抬眸的時間裡,我承認我不該偷看那一眼。
我說:
「我們結束了。
「阿姨那裡麻煩你去說一聲。」
死一般的寂靜里,沈隨沉著臉。
見我沒有改口的跡象,沈隨眼底怒火翻湧,手用力地收緊。
他垂眸看著我,語氣淡漠。
「你想清楚,走出這個大門,我們徹徹底底斷乾淨了。」
我點點頭:
「沒多少人知道我們在一起過,我不會瞎說的。」
我要帶走的東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
離開的時候我沒有回頭看,只聽見身後傳來悶響聲。
八年前,我偷看他的那一眼,在八年後的今天,得以結局。
13
許是沈隨不滿我先提出分手,我的事業嚴重受損。
很多原本屬於我的工作,都被替換成了路梨。
周姐敏銳地察覺出不對勁。
她問我:「你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得罪了路梨?」
沒等我回答,她又說:
「我和你說過她後台很硬,你不該惹她的。」
我翻下了遞到我手裡的劇本,質量大不如前。
甚至很多都是些不入流的網劇。
周姐面露難色。
「你也知道這個情況,不是我不幫你。
「你每談好一個本子,就被路梨那邊搶走了。現在業內多多少少有點避諱,大家都在一個圈子裡混,不想得罪沈隨。」
我平靜地點點頭。
我早就知道沈隨不是什麼善茬,不然他怎麼可能在豪門鬥爭中勝出,年紀輕輕就繼任了他爸的職位。
只是多少,讓我有點噁心。
特別是想到我和他談過,我還那麼狂熱地喜歡過他,我就想吐。
年輕容易瞎眼,好在現在治好了。
我指著其中一個稍好些的劇本,問周姐:
「這個看起來還行,能幫我問問嗎?」
周姐嘆了口氣:「你這是何苦?」
「外界都在傳你得罪了路梨,現在看來還真是。」
「姜至,有的時候腰杆不用挺那麼直。」她伸手點了下我的腰,暗示我向人低頭認錯。
「周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沒有錯,就不能認。」
我沖她安撫性地笑了笑。
「別擔心我,我就算不演戲了,我也不會餓死。
「何況還沒到那地步,有戲演我就會演好了。」
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高中想成為沈隨那樣的人,我就拚命地學,雖然不是保送生,但也順利考上了清華,也是母校拿得出手的學生。
高中畢業後想賺錢,我決定自己創業,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瘋狂挖掘自己的潛能。就連以「我一年賺到三千萬」為理由搭訕說要包養我的人,我的第一反應都是問他「怎麼賺的,可以教我嗎?」。
我的創業項目,在大一開始每年給我創造至少七位數的收益。
大學期間還是想追沈隨,我就努力製造機會,刻意接近。我充滿耐心,從不急功近利,從沈隨身邊的朋友開始,再到他。我沒有因此放棄學業,成績每學期都是專業第一。
後來我進入娛樂圈,專業和演戲毫不沾邊,我就抓住一切試鏡的機會,邊拍戲邊學習,最狠的時候,一天最多睡四五個小時,做夢都在磨戲。
所以哪怕不當演員了,也沒有關係。
如果我決定繼續讀書,走科研道路,我的科研成就不會比我之前的同學低。
如果我決定去賣煎餅果子,我的煎餅果子也一定會是那條街最香最好吃的。
我很努力,我很聰明,我不服輸,所以我幹什麼行什麼,幹什麼都能幹好。
14
周姐最終給我爭取了那個劇本,不過很不幸的是,劇方原本和我定的是女主角。
但隔日就改口換成了女二,周姐很是氣憤,我勸過她後還是接了下來。
有戲拍,那就還有機會證明自己。
什麼都不幹的話,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坐以待斃不是我的行為準則。
哪怕,女主是路梨。
不過我很奇怪,這種小成本網劇,路梨居然能看得上眼。
如果不是迫於無奈,我不會演這種讓人詬病的劇。一個演員,最好不要留下污點。
觀眾不是粉絲,一旦給她們留下我不愛惜羽毛、演技拙劣難頂大任的印象,她們就不會給我第二次機會。
入組的第一天,我見到了沈隨。
導演在和路梨講戲,他寸步不離。
周姐瞥見這一幕,微微皺了下眉。
輕聲道:「看這架勢,傳言八成是真的。」
我下意識地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和突然抬頭的沈隨對視了一眼。
我無聲地笑了下:「是哦,看起來還蠻般配的。」
陽光的溫度有點燙,我感覺心口也被燙了下。
不知道八年前的我,看到我今天這樣的慘澹收場,會不會後悔?
我仔細地想了想,好像不會。
我做事的意義就是因為我想,不做才會後悔。
平靜地收回視線後,沈隨臉上的表情一點點垮下去。
目光深冷。
周姐湊過來問我:「為什麼我感覺比起路梨來說,沈隨好像更討厭你。」
我翻著台詞本的手一頓。
「是嗎?」
周姐眼神狐疑,在我的臉上來回掃。
「你和他能有什麼交集?」
不怪她這麼想,外人眼裡,我和沈隨確實隔著十八條街的距離。
「那太可惜了,我這麼好的人,他還討厭我。好沒眼光。」
周姐被我逗笑,屈指輕輕敲了下我的頭,笑道:
「你啊。」
15
作為惡毒女二,我和女主的同框戲份很多。
沈隨在等路梨的時候,難免會看見我。
看到我時的表情總是不太好。
我在組裡的人緣更差了。
大家都說,微博上那點風言風語是真的,所以沈隨見著我就厭煩。
這種緊繃的氣氛一直持續到我的戲份全部拍完。
我的最後一場戲是夜戲。
拍完已經臨近凌晨三點,我換了衣服往外走。
站在馬路邊,等周姐派來的人來接我。
有道車燈的光打過來,我本能地往那走。
車窗降了大半,一隻夾著煙的手垂在外頭。
有時候太過於熟悉一個人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那隻手,我略帶掃過一眼,我就知道是沈隨。
他狹長的眼眸微眯,像是在審視我。
在我決定轉身離開的時候,他突然開口。
「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有人接。」
我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和他說話時是這樣的心如止水。
像是難抑煩悶,沈隨抬手吸了兩口煙,胸口輕微起伏。
「姜至,是你說的喜歡我。
「你怎麼能做到把感情想收就收回去的?」
沈隨其實有雙很好看的眼睛,我之前常看,但這是我第一次在他眼裡看見這種類似悲傷的情緒。
我耐著性子,告訴他:
「沈隨,我們分手了。
「你現在是有女朋友的人,對女朋友忠誠,是你最起碼的義務。」
他一愣,而後眼裡迸發出驚人的光彩。
「不是的。
「路梨之前救過我爺爺一次。我只是為了還這份情,早就還完了。這些日子,我來見你的,你不找我。」
他的唇抿成一條直線,身體微微坐直了些,像是在緊張。
我不知道他的轉變是因為什麼,但我覺得好沒意思。
「不重要,接我的人到了。」
他還想再說,我徹底沒了耐心。
「不要跟過來犯賤。」
似是被我眼中的厭惡傷到,他猛地一怔。
16
殺青宴上,眾人紛紛舉杯要敬沈隨。
我隨大流地舉起酒杯,杯口比他的更低些。
我曾說我和他戀愛是完全平等的,所以哪怕他的財富是我的無數倍,他的社會地位比我高出許多截。
我和他喝酒,我的酒杯也不能向下移。
「我一定會光明正大,走到和你並肩的地步。」
沈隨總是笑著看我,那種看不懂事小孩的表情。
酒過三巡,他炙熱的呼吸打在我耳邊,含笑道:
「學妹,你要加油哦。」
他早就不記得當初坐在台階上哭的我,但這句話,會讓我變得格外不一樣。
他喜歡看我失神的表情。
瞥見我有意地壓低杯口,沈隨難以置信地看向我,手往右側偏移。
我壓低聲道:「不要躲,不然不像普通朋友。」
一瞬間,沈隨的神色變得格外凌厲,他眼尾泛紅,冷冷地盯著我。
像是難以開口般,聲音乾澀。
「普通朋友?
「姜至,我是你的普通朋友?」
路梨伸手去拉沈隨的手。
沈隨飛快地避開,杯中酒水灑落。
路梨滿臉委屈地看著他,眼裡淚水打轉。
我放下酒杯。
「抱歉,是我不應該和沈總亂攀關係。
「不是普通朋友,是校友。
「不打擾大家的興致,我先失陪了。」
沒管眾人驚疑不定的臉色,我拎了包就走。
我的腳步聲後疊著另一道急切的腳步聲。
沈隨追了出來。
我轉過身,看見他失魂落魄的表情。
像是有話要說。
「別跟了。
「我們很久沒有見面了。」
沈隨臉上的表情似是在回憶什麼。
我不由得譏諷道:「這句話我以前經常給你發,現在原模原樣照搬,真沒創意。」
他臉上的表情一凝。
「你沒看過是不是?」
沈隨沒有反駁,我知道我說對了。
我黏人的時候,一天能發幾十條消息,他大抵是覺著煩,點進去清空就沒管過了。
我斟酌詞句,反覆試探,想要與他交換感受,分享日常,總得不到回應。
其實連個【已讀】都沒有。
沈隨忙道:
「我以後——」
我沒給他說話的機會。
「沒有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