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忘了。
程櫟氣得咬牙切齒。
他把蛋糕往桌上一撂,摔門進了房間。
14
按理說,我應該去解釋一下的。
可不知道為什麼,我並不是很想和他在同一個臥室里待著,索性繼續捧起書,歪在沙發上看。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雨滴噼里啪啦地敲打著窗戶。
我看累了,就將毛毯往身上一裹,歪倒在旁邊休息。
不知過去了多久,漸小的雨聲里,我忽然聽見了一聲開鎖提示音。
幾乎在我彈起來的剎那,門口一襲薄裙、幾乎全身濕透的女人也望了過來。
「怎麼是你?」我們異口同聲。
房間裡的程櫟大概是聽見了動靜,也推門走了出來。
一時間,除了雨聲,只有尷尬的寂靜。
還是岑檸兒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我今天跟同事出來玩,路上突然下雨了,我想著你們住在附近,就過來借把傘,不會打擾到你們吧?」
岑檸兒一口一個「你們」,可視線卻始終盯著程櫟一個人。
後者捏著拳頭不說話,看不出是什麼心情。
我抬頭望了眼牆上的掛鐘。
半夜一點半。
好一個借傘。
岑檸兒見程櫟一直不吭聲,咬咬唇,瑟瑟發抖地轉過身,濕透的衣裙下,玲瓏身材越發明顯。
「你們沒有多餘的傘嗎?那算了。」
「等等,」程櫟猶豫地喊住她,「外面還在下雨,你怎麼回去……」
他話還沒說完,我忽然注意到邊上的架子上放著一把摺疊傘。
於是我趕緊踮腳拿下來,塞進岑檸兒懷裡。
「這把你拿著用吧。」
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不用還了。」
15
岑檸兒抱著傘,手足無措地看向程櫟。
只可惜——程櫟此刻根本沒在看她。
他死死盯著我,仿佛受了多大刺激一樣。
「唐映雪,你在幹什麼?你隨手就把這把傘送人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過去。
普通的傘面,普通的傘柄。
又不是簪金鑲銀,怎麼就不能送人了?
再說了,不是他自己講外面下雨,岑檸兒不好回去嗎……
我塞把傘,他還生氣了?
難道要我把岑檸兒請進臥室里?
也許是我的困惑太明顯了,程櫟更加憤怒了。
他的眼眶都燒紅了:「你根本不記得了是吧?你都忘了,你他媽全都忘了!」
程櫟很少有情緒這麼激動的時候。
我眨眨眼睛,生怕自己說出那句「是啊」,他就會撲上來掐死我。
一片詭譎的氛圍里,岑檸兒又弱弱地喊了聲阿櫟,似乎想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回去。
「我走了,你記得把我的指紋刪了,要不然——」
岑檸兒看我一眼,「害你們兩個吵架,我心裡過意不去。」
然而程櫟完全陷在自己的情緒里,根本沒搭理岑檸兒。
他只是死死盯著我,胸口劇烈起伏著。
半晌,見我毫無表示,他猛地往牆上踹了一腳。
然後故意從我旁邊擠過,重重甩上了臥室的門。
客廳里再次安靜下來。
系統這才淡淡地提醒我:【宿主,那是你跟程櫟定情的傘。】
「什麼意思?」
我這段記憶好像也沒了。
【你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個雨天,你就是拿這把傘跟他搭訕的。】
【可以說,這把傘在你們感情里的重要程度,就相當於許仙和白娘子那把了。】
我撓了撓頭。
真會舉例子,可我真的不記得了。
而且,由於記憶的缺失,我對程櫟的喜歡好像也淡了許多。
我本以為看見岑檸兒用指紋刷開大門,她又和程櫟又當著我的面眉來眼去……我應該會很難過的。
可實際情況是,這種低落的情緒輕而易舉就被化解了。
16
朦朦朧朧睡了半晚,次日,我是被手機鬧鈴吵醒的。
伴隨著鈴聲一起嗡嗡彈出來的,還有一條加粗的備忘錄。
上面寫著:【不要忘記去辦離婚手續。】
我認真想了想,發現自己缺失的記憶更多了。
我已經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一定要跟程櫟離婚了。
但既然我特地寫了備忘錄來提醒自己,說明這件事一定很重要。
於是,當程櫟再次走出房間時,我直接攔住了他:
「你今天有空嗎?我們去辦離婚手續吧。」
程櫟臉上跟積了萬年的冰雪似的:「跟我離婚了你能去哪裡?在這個世界上你還認識誰?」
不等我說話,他又直接走到門邊,搗鼓一通後,抬起頭來看我:「你是在為這個生氣嗎?現在我把她的指紋刪了,你能不鬧了嗎?」
我不明白程櫟為什麼總覺得我在鬧。
我又重複了一遍:「我是真的想跟你離婚。」
程櫟再也受不了了,直接奪門而出。
我無奈地坐回沙發上,把系統叫了出來:
「我當初為什麼會直接告訴他,我是為了他才來到這個世界的啊?」
【這是你完成任務的方法。】
系統言簡意賅,不願多說。
我沒忍住嘆了口氣。
那時我一定想不到,日後他會成天拿這個說事吧?
不過,尚算慶幸的是,我並沒有把系統的秘密全盤托出。
我還挺好奇,等記憶清空,我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
程櫟又會是什麼反應呢?
17
這天,我找律師草擬了離婚協議書,靜靜等著程櫟回來簽字。
然而這一等,居然等到了半夜。
程櫟似乎喝了很多酒,他醉醺醺地推門進來,嘴裡不停喃喃著:「回家,回家……」
岑檸兒就跟在後面,牢牢攙著他。
由於體型相差太大,兩人時不時會因為站不穩而撲倒在對方懷裡。
我靜靜看著,一時分不清這是真的,還是他們演的。
一回生,二回熟,岑檸兒連續跟我碰上幾回,人也沒那麼侷促了。
她把程櫟攙到沙發上坐下,才跟我解釋:「阿櫟今天喝多了,酒保打了我的電話,我就去接他了。」
「酒保為什麼給你打電話?」我問。
岑檸兒歪頭看著我,臉上掛著一絲羞澀的笑意:
「酒保說打不開阿櫟的手機,只能點了緊急聯繫人,我也不知道阿櫟會把我設為緊急聯繫人。」
我下意識捂住心口。
可是,一秒,兩秒……那裡居然什麼感覺也沒有。
岑檸兒卻看到了我的動作,她似笑非笑地問我:「唐映雪,我跟阿櫟是青梅竹馬你知道嗎?」
我點頭。
「他追了我好多年你知道嗎?」
我又點頭。
「好多人都說他娶你是到了年齡,要給家裡一個交代,你知道嗎?」
我搖搖頭。
岑檸兒掩唇笑笑:「那現在你知道了。」
我想了想,學著她的語氣:「客廳有攝像頭你知道嗎?等程櫟清醒了,我可以給他看回放的你知道嗎?」
岑檸兒愣住了。
她趕緊看向天花板。
等確認我並沒有撒謊後,她的耳朵迅速紅了起來。
我還想說話,可她已經放下程櫟,尷尬地推門離開了。
顯然——她在人前當慣了不染凡塵的小白花,並不願意讓程櫟看見自己咄咄逼人的樣子。
18
岑檸兒走後,空蕩的房間裡只剩下我和程櫟兩人。
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不由自主地掩上了口鼻。
愛情這東西就是神奇,它簡直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濾鏡。
從前我愛程櫟,總是心甘情願地照顧他。
可當濾鏡跟著記憶一起碎掉後,我再看眼前醉酒的男人,只覺得難聞。
我根本不想收拾爛攤子。
岑檸兒走時將他放在了哪個位置,他半夜疼醒時就還在哪個位置。
不過他應該慶幸的是,我睡得並不沉。
聽到他的呼救聲,我很快就幫他打了 120。
在急診室里,程櫟疼得站都站不穩,只能由我來幫他填住院信息。
上面要填家屬和本人的聯繫方式,我寫好自己的手機號後,就轉頭問程櫟:「你還有力氣嗎?」
他掀起眼皮看我。
「報一下你自己的手機號。」
那一瞬間,我可以確認自己在程櫟臉上看到了卡幀一樣的停頓。
他捂著肚子,難以置信地問我:「你不記得我的手機號了?」
「我應該記得嗎?」
程櫟哽住。
我又催了一遍,他才虛弱地報出自己的號碼。
也許是病痛會讓人變得脆弱。
這一晚上,程櫟的眼眶一直紅紅的。
我沒空理他,因為實在是太睏了。
可離譜的是,每一次我打盹又驚醒的間隙里,抬眼看向程櫟,他都在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接連幾次後,我實在受不了了,問他:「你是不是想說什麼?」
他猶豫了一下,似是很不情願,但最終說服了自己:
「小雪,我是因為你提離婚才去喝酒的……但我覺得,你好像是真的想離開我,你沒從前那麼愛我了……」
我很想告訴他,不是好像,是真的。
我的記憶在平等地減少,我連回家的路都快忘了,怎麼可能還清楚地記得自己愛上他的過程呢?
但我並不想跟他說這些。
因為他已經不是我願意分享秘密的人了。
19
為了轉移話題,我自告奮勇去幫程櫟買早餐。
考慮到小米粥太寡,我又好心幫他加了兩道小菜。
但我掀開蓋子的那一剎那,程櫟的睫毛都開始顫抖起來。
他不敢相信地看向我,聲音仿佛從喉嚨深處擠壓出來似的:
「小雪,你忘了我不吃芹菜和蝦嗎?」
「你挑食?」
程櫟沒有回答,眼皮卻抖動起來。
我趕緊問系統:「什麼情況?」
【你上次跟他來這家醫院,就是因為他吃蝦過敏,差點休克。】
可我腦子裡完全沒有這一段了。
我只好重新收起餐盒。
可能是我沒有一點故意捉弄他的樣子,程櫟終於慌張起來:
「小雪,你最近怎麼了,是不是沒休息好?」
我趕緊順坡下驢:「可能最近熬夜熬多了,要不這樣,我先回去睡一覺,晚點再來看你?」
程櫟連連點頭,甚至輕推了我一把:「對,對,你是該休息了。」
護士見我要走,提醒我手機一定要保持暢通。
我想了想,還是沒忍住補充:「要是聯繫不到我,你們也可以找他手機里那個緊急聯繫人。」
程櫟神色一閃,像被燙到一樣,慌張地垂下了視線。
而趁這個工夫,我大步走出了房間。
時間還早,我並不著急回去,只是慢悠悠地在街上閒逛。
想到不久後就要脫離這個世界了,我又去了記憶中兩個非常漂亮的地方。
就這樣,當我看完風景回到家時,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
我哼著歌,正準備開鎖,門忽然從裡面拉開。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程櫟慌張地扯進懷裡:
「你去哪兒了,小雪?」
20
我從沒有聽過他這麼著急的語氣,頓感莫名其妙。
費了好大勁,才從他懷裡掙脫。
「你不是還要在醫院住一天嗎?」
「你走之後我總覺得特別忐忑……」程櫟一臉菜色地看著我,「我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我不知道從前的我聽到這種話會作何反應。
但現在的我等了半天,心裡都沒盪起任何波瀾。
程櫟似是想到什麼,趕緊拿出手機:
「小雪,對不起,那個緊急聯繫人是好幾年前設置的了,我忘了刪了,剛才我已經改成你的了,你別生氣好嗎?」
「你最好還是別改。」我脫口而出。
畢竟我很快就會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到時候他就算想聯繫我,也聯繫不上。
可程櫟可能以為我在正話反說。
他直接舉起手發誓,保證自己不會再跟岑檸兒有任何瓜葛。
我輕嘆一聲:「女主和男二有點瓜葛也沒什麼的。」
「什麼?」程櫟沒聽清。
我搖了搖頭:「當我沒說。」
我想繞過他進房間,可他的表情卻越來越慌張:
「你哪怕說我一句都好啊,小雪,你不要這麼平淡,不要這麼雲淡風輕,你這樣,我真的害怕……」
我腳步頓住,抬眼看向他。
不是我想平靜,而是我現在記得的東西實在少之又少。
沒有記憶,又何來情緒呢?
21
程櫟和我僵持了半天,最終也只能側身讓我過去。
我還記得離婚協議已經列印好,只差他簽字了。
但我實在想不起來自己放在哪兒了,只能一個個房間、一個個抽屜地找。
程櫟一直跟在我身邊。
他不知道我在忙什麼,還貼心地給我倒了杯水。
可那隻杯子一看就是他的。
記憶缺失太多,程櫟現在對我來說,只能算是一個稍微熟悉一點的陌生人。
我根本不願意跟他用同一隻杯子。
所以我直接拒絕了。
但這也提醒了我,確實該喝水了。
我走到客廳,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氣喝完。
想把杯子放回去時,忽然聽見後面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
回頭,就看見程櫟雙眼通紅地盯著我,腳邊是一地碎片。
「小雪,你就這麼嫌棄我嗎?」
我疑惑地看著他,想了想,把系統喊了出來:
「我只是沒用他的杯子喝水,他為什麼這麼受傷地看著我?」
【據我分析,他是害怕失去你,並且感覺到這件事在不受控制地發生了。】
我更困惑了:「害怕失去我?」
【是的,因為在他的認知里,這個世界只有你毫無保留地愛他,而且只愛他,你的存在就是為了他。】
原來如此。
可我怎麼可能是為了另一個人才存在的呢?
我搖了搖頭,程櫟這種想法也太不切實際了。
22
然而,經過這個小插曲,我已經完全想不起來,剛才到底在找什麼了。
系統這記憶刪得,也太沒有章法了……
我默默吃完了一個橘子,又吃完了一個蘋果,仍然沒一點頭緒,索性去洗漱睡覺。
程櫟一直亦步亦趨地跟著我。
直到——我走進臥室。
我習慣性地想關門,可程櫟的手卻從縫隙里擠了進來。
我沒收好力度,他的胳膊瞬間腫了起來。
「你幹什麼?」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冷戰不能超過三天,一定要講開了和好!」
程櫟慘兮兮地望著我。
我垂眸想了想,只觸碰到一大片空白。
「對不起,我不記得了。」
趁程櫟愣住,我立馬把他的手推出去,在他眼前重重合上了門。
鎖舌被擰上的聲音很清晰。
程櫟回過神來,猛地拍著門:「小雪,你別這樣對我行嗎?」
我沒有回答,他就一直拍門。
我嫌吵,索性蒙上了被子。
23
我正睡得分不清今夕是何夕,身上忽然壓過來一條手臂。
我的瞌睡幾乎瞬間就沒了,剛想向後肘擊,程櫟就緊緊抱住了我:
「小雪,你是不是生病了,我明天帶你去看醫生好不好?」
「莫名其妙吧你,我好好的,趕緊下去!」
然而程櫟聞言,只是將我纏得更緊。
「小雪,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忘了很多事情,還是故意這樣做的——我倒希望你是故意的,至少這樣,我還有將功贖罪的機會。」
「我知道這幾次是我對不起你,但要不是岑檸兒回國,我根本想不清楚,我早就不喜歡她了,我的心早就在你這兒了。」
「在你這,誰也拿不走……」
程櫟說著說著,居然有些哽咽。
但我直接故技重施,趁他鬆了力氣,趕緊將手肘向後送去,猛地把他撞下了床。
笑話呢,憑我現在九齒釘耙一樣不連貫的記憶,我對他一點感情都沒有好嗎?
管他怎麼說,我也不可能跟他睡在一起。
我摸向床頭,想要打開檯燈。
就在這時,我的指尖忽然觸摸到一份文件夾的邊角。
我趕緊按下開關,這才想起來,我睡前要找的,就是這個東西。
等室內亮如白晝後,我從文件夾里抽出紙筆,一股腦地推到程櫟面前:
「來,簽個字吧。」
他看清上面的內容後,臉在一瞬間變得慘白。
「小雪,我都向你解釋了,你為什麼……」
程櫟說不出來了。
他的嘴唇在微微抖動,雙手也在不停地顫抖。
我根本不明白他為什麼是這個反應。
可沒等我再開口,他已經跌跌撞撞,近乎逃一樣奔了出去。
「我是不會簽字的!」
24
接下來的時間裡,程櫟回家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我以為他是察覺到了什麼,索性少說少錯。
這天他又跟往常一樣,買了一堆東西送給我。
可我連包裝都懶得拆,反正又帶不走。
程櫟起初還滿臉期待地等著我拆禮物。
可是突然,他捂住了肚子,表情痛苦地癱倒在地上。
「你怎麼了?」
「快、快送我去醫院……」程櫟虛弱地朝我伸出手。
我去地下室取了車,扶著他坐上去。
然而我的腦海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醫院在哪裡。
程櫟似乎看出來了,他咬牙撐著,在導航里幫我輸入了醫院地址。
汽車一路飛馳,程櫟的痛苦神色卻越來越少。
我心裡狐疑著。
下了車,我正準備攙他,可他卻先一步攙住了我,朝某個角落揮了揮手。
「秦助理,這裡。」
那個男人小跑著過來,告訴程櫟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太太過去了。
程櫟點頭,讓他幫忙鉗住我。
我這才反應過來:「你裝病?」
程櫟點點頭,絲毫沒有愧疚的神色:「我太擔心了,小雪,可你總不肯過來,我才出此下策。」
他的下策就是帶我看醫生,拍片子。
可是,系統的手段哪裡是他們能查出來的!
程櫟帶著我走了一圈,最後卻只得到了「一切無恙」的回答。
秦助理笑嘻嘻地打著圓場:「程總,這回你總該放心了吧?」
然而程櫟並沒有說話。
他緊緊抓著我,眼神越發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