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就忙碌的生活,慢慢熟悉之後,也逐漸可以應付了。
我這樣生活了兩年,很少想起過去,也很少想起程謙昱。
造化弄人,他不知是如何找到我的。
等我做完兼職,啃著麵包從學校出來時,竟然看到他站在門口等我。
10
天空下著雪,他依舊穿著類似款式的黑色大衣。
我之前總是吐槽,他的衣服都一模一樣。
他開玩笑地回應:「走線不一樣啊。」
我慢慢走到他身邊,嘴裡不停咀嚼著麵包,忘記咽下去。
還未說話,程謙昱的眼睛卻紅了。
他伸手拿走了我的麵包:「帶你去吃別的。」
「別啊,浪費可恥。」我儘量輕鬆地和他開玩笑。
程謙昱也很給面子地扯了扯嘴角,將麵包一口一口吃掉,眼眶越來越紅。
在他轉頭時,我看到他眼角有亮晶晶的東西滑落。
他帶我去了附近最貴的餐廳,服務生看到我身上的衣服,表情有些詭異,但是在 看到程謙昱貴得嚇人的大衣後,諂媚地笑著。
難得來這種好地方,我好好吃了一頓,還不忘給露比和米婭打包了些回去。
「你回酒店吧,我那兒沒有空房間,而且都是女孩子。」
他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好像我下一秒就會飛走似的。
「我想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他肯定又會露出一副我在吃苦受罪的表情了,希望露比到時候不要生氣
我帶他進去,用美食將姐妹倆打發去了餐廳,然後帶著程謙昱上樓。
「這就是我的房間,你看下雪天的泰晤士河多美啊。」
我剛說完,一滴雪水從屋頂的縫隙里滴到了程謙昱的肩上。
我趕緊拿紙巾幫他擦乾淨:「這是個意外,平時真的很不錯。」
他沉沉地看著我,久久沒有說話,就這樣安靜地坐了很久,我催促他去酒店他才 離開。
半夜,我竟然感冒了,高燒一直不退。
露比送了些藥上來,就去上班了,米婭買了點兒湯放在我的書桌上,也去學校了。
一直到中午,我的臥室門再次被打開,一股熟悉的清冽的味道鑽入鼻腔。
我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下來:「程謙昱,我頭好疼。」
「嗯,現在就去醫院,很快就不疼了。」
他彎腰將我連同被子一起抱起來,路上一直在低頭測試我額頭的溫度。
我住了院,他一直陪在我身邊。
每次睜眼看到他疲憊又憔悴的樣子,我總會忘記自己如今在英國,忘記自己已經 離開程謙昱兩年了。
第二天晚上,我的高燒終於退了。
他鬆了一口氣,看著我吃了些東西,趴在床頭睡著了。
我湊近了些,看到他纖長的睫毛,他已經三十歲了,皮膚還是很好。
這副長相確實挺能蠱惑人的。
程謙昱只睡了一會兒就被電話吵醒,聽著像是公司出事了,需要他儘快回去解決。
他掛了電話,對電話內容絕口不提,依舊陪著我。
「回去吧,程爺爺不是生病了嗎?公司很需要你。」
程謙昱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自殺了。
程爺爺年輕的時候很風流,程家公司快倒閉時娶了葉奶奶。
可以說程家能有今天,都是靠著葉奶奶的嫁妝。
程家起來了,葉家卻因為投資失敗破產了。
葉奶奶的父母,很快也相繼去世。
程爺爺終於拾起了遺落許久的男性尊嚴,開始羞辱葉奶奶。
葉奶奶在生下程謙昱後,得了產後抑鬱,病情越來越嚴重,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如果不是惦記年幼的程謙昱,她恐怕不會等到三十五歲才選擇離開。
葉奶奶去世後,程爺爺很快就娶了初戀,對初戀的孩子視如己出。
程謙昱出國那幾年,其實是被流放。
好在他能力出眾,不然公司早就是他那個便宜弟弟的了。
我突然發現,這些年程謙昱身邊從來都是一個人。
在我到他身邊之前,他無論是生日還是過年,都是一個人。
「小意,你恨我嗎?」他削著蘋果突然問了一句。
11
「不恨。」
程謙昱的動作停住,像是這個時候才有勇氣看我似的:「真的嗎?」
我嘆了口氣,認真告訴他:「程謙昱,我永遠都不可能恨你,是你將我養大的, 你給了我最優渥的生活,給了我關愛和保護,我對你只有感謝,我不可能恨你。
他喉結滾動,嘴唇緊抿著。
「我離開你不是因為恨你,我只是想成長得快一點,我,也不想讓你為難。」
他又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
「程謙昱,之前是我太自私了,你有你要做的事,有你必須要完成的使命,你受 到各界人士的關注,我不該那麼自私地要求你回應我的感情。」我起身握住他的 手,「人不是只有愛情的,你努力了這麼久的東西,更不能說放棄就放棄,別怪 我,就當我年紀小不懂事吧,好嗎?」
他撲哧一聲笑出來,在我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你真的長大了。」
他看向窗外的雪,緩緩開口:「自私的是我,什麼都想要,太不自量力,高看了 自己,也看輕了你。」
天一亮程謙昱便要回國去了。
走的時候將我送回了家門口。
我看著他的車離開,一直梗在心口的東西在這一刻終於沒了,身體似乎也跟著變 得輕盈。
我伸進口袋想取鑰匙,卻摸到了另一樣東西。
小小的一個躺在我的手心,是護身符,程謙昱的媽媽為他求的護身符。
這些年,他一直戴在身上。
12
快要畢業時,我的設計終於有了起色,導師願意採納我的提議。
有了他的介入和幫助,我的第一版完整設計理念是被一家洗髮水公司採納的。
在發布會上,我特意邀請了米婭出席。
她很願意站出來,將自己的訴求說與我所有的同行去聽。
這次的發布會很成功,很快就有小型的報社開始宣傳,接著一些媒體號,短視頻 博主也幫助宣傳這件事。
邀請我設計的公司逐漸多了起來。
米婭作為我的靈感啟蒙老師,她開始在社交媒體上分享一些日常,有助於人們更 深入地了解視障人士的生活。
自然,她的生活收入也會有所提升。
這次的成功不在於銷售出去多少產品,更重要的是在這件小事情上讓殘障人士受 到了更大的關注。
他們的困境,他們的尊嚴,以及他們應當享受到的服務。
我想這個消息也應該要傳回國內,這個人口數量位於世界前列的國家。
這裡有更多的弱勢人群需要被關注到,首先從清理盲道開始吧。
呼聲只要夠大,無論哪個國家的人都可以聽到。
我畢業不久後,開了自己的工作室,國內也有品牌想請我設計。
我答應了,這是一家小公司,但是他們的員工有很多都是殘疾人。
回國後,我沒有回到程家。
程爺爺半年前死了,我本該回去參加葬禮的,程謙昱打電話過來一再強調讓我先 不要回去。
周情也是這個說法,我便打消了回去的念頭。
等我的設計稿完成,老闆只看了一眼就定稿了。 「您,要不再考慮一下?」
她搖搖頭:「我說實話吧,其實我只是想借您的名氣宣傳,這個創意需要被更多 的企業採納,所以第一步很重要。」
她說她每天面對的就是這些殘疾人,所以比任何人都明白他們有多需要這個設計。
「他們很堅強,卻也很脆弱,這些印在包裝上的盲文,能讓他們有尊嚴地購物,
不用一直詢問,也不會因為買錯東西而受傷,這才是最重要的。」
她說著說著不好意思地笑了:「希望您不要怪我,我太著急了。」
「怎麼會怪您呢?這也是我的初衷。」
老闆還想說什麼,我的電話卻響了。
張嫂打來的,我剛接起來就聽到她哭著說:「小意,你快回來吧,先生出車禍 了,快要不行了…
13
我趕去醫院的時候,就看到交警和員警都站在手術室外。
其中一名女警扶著快要哭暈厥的張嫂。
「小意,你來啦?」張嫂撲進我的懷裡,我這才看到她手裡提著的袋子,像是禮
物。
「先生他、他,醫生剛才下了病危通知書,怎麼辦呀?」
我盡力扶住她,耳邊的聲音像是凝固了一般,餘光可以看到員警在同我講話,可 是我卻聽不到一點兒聲音。
我沒有想過程謙昱那樣的人,會突然倒下,生命垂危。
他總是運籌帷幄,好像什麼都能解決,什麼都打不倒他。
可是我忘了,他也是個人,是個極其普通脆弱的人。
「怎麼辦?」我輕聲問了一句,卻不知道是在問誰。
女警過來扶住我:「您先坐下,裡面是市裡最好的醫生,會沒事的。」
她說這話時眼睛是看向別處的。
我摸到戴在胸口的平安福,他將這個給了我。
張嫂抱住我:「先生不會有事的,我們要相信他。」
我低頭看她,僵硬地點頭:「對啊,他不會有事的,他可是程謙昱,怎麼會這麼 輕易 …」
我的聲音徹底哽在喉嚨里,脹得我心口疼。
我們只能坐在那裡等著,看著從外地趕過來的醫生匆匆跑進了手術室。
面對生死,我們誰都無可奈何。
自從上次在英國見了一面之後,我們已經三年沒有見過面了。
為什麼不一回來就去見他呢?
不是說已經放下了嗎?為什麼還要賭著一口氣,不回家看看他呢?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手術室的燈才滅。
我幾平是第一時間衝過去拉住了醫生的手,想詢問情況,話到嘴邊卻膽怯了。
醫生很理解我們,疲憊中努力扯出一個微笑:「手術很成功,不過還要再觀察幾 天。」
我的身體瞬間癱軟在了女警的懷裡,緊緊地抓住她的袖子:「沒事了?程謙昱沒 事了?」
女警點點頭:「是的,是的。」
他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我只能在門口的窗戶上看他。
他插著氧氣管,微弱地呼吸著,睫毛嘴角還有血跡,手指是青紫色。
醫生說如果晚送到一會兒,就真的回天乏術了。
每次想起這句話,我的後背就滲出冷汗。
張嫂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背:「先生知道你回來了,他想去看你,特意去公司取 這個,路上出了車禍。」
我看向張嫂手裡的禮盒,粉色的綢帶被血染紅了。
我輕輕打開,裡面是一雙高跟鞋…
「助理說這雙高跟鞋在辦公室放了七年,先生突然要拿走。」
七年前我十八歲。
十八歲生日前,他問我:「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想在這一天收到一雙全世界最 美的高跟鞋?」
我興奮地點頭,然後多嘴告訴他:「如果一個男生在女孩兒十八歲生日那天送她 高跟鞋,就意味著他很喜歡這個女孩兒。」
離開時,我看到他桌上的雜誌停留在高跟鞋那一頁。
可是等到生日當天,我收到的是一條項鍊,他親手為我戴上,然後祝福我:「親 愛的妹妹,永遠快樂!」
原來他買了,只是沒有送給我。
14
手術結束的第二天,員警來了。
他們找到了當天酒駕逃逸的司機,他們想問我這人是不是和程謙昱有什麼過節。
我看了眼照片,我很確定這個人我沒有見過。
可是心裡又覺得哪裡不對勁。
員警:「事發前,這個司機的母親突然轉了院,還換了腎,我們查到他堂哥的帳 戶上那幾天匯進了幾筆錢,數額巨大。」
他拿出手機給我看:「這個是匯款人的姓名,名叫鄭強。」
鄭強?
我記得程謙昱的後媽徐燕,有一個遠房的侄子就叫鄭強。
之前我跟著程謙昱回老宅吃飯,恰好碰到鄭強來跟徐燕要錢。
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是再見我應該也能認出來。
「我可以見見鄭強嗎?」
我將其中的關係告訴了員警,程爺爺死後,徐燕和她兒子程謙碩一毛錢都沒拿到。
但是如果程謙昱這時候死了就不一樣了,他沒有妻子沒有孩子,到時候就會重新 洗牌。
我剛解釋完,員警就接到電話,說鄭強已經在警局了。
我趕緊跟著過去,只在玻璃外看了一眼,我就認了出來:「他就是徐燕的侄子, 程謙碩的表弟。」
員警離開展開了調查,不到兩天,就查到鄭強打給司機的錢,是程謙碩給的。
他知道鄭強被抓,已經準備出國逃走了,最後被員警在機場逮捕。
這幾天我一邊去醫院,一邊配合員警調查。
程謙昱一直無知無覺地躺著。
每次去病房,我都不敢看他,他越來越瘦、越來越脆弱,如果不是聽到微弱的呼 吸聲,我都要以為他走了。
我和張嫂每天絮絮叨叨地陪他說一會兒話,有時候他的手指會動一動,好像在示 意自己聽到了。
張嫂突然拍了下我的肩膀,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徐燕站在病房門口,手裡還 抱著一束康乃馨。
「小意,我來看看阿昱..」
「他不需要你來看。」我走過去,將她一把推出病房,關上了房門。
「小意,你這是何必呢?我們到底還是一家人啊。」徐燕說著說著哭了起來,又 是這一套,程謙昱因為她的眼淚不知道挨了多少次打。
他額頭上直到現在還有一道疤,就是被程海用煙灰缸打的。
「如果你是來這裡表演哭的話,我建議你還是去公安局看看程謙碩,畢竟以後見 面就困難了。」
她止住了哭聲,臉色煞白,在我轉身要離開時,她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走廊里來往的人都朝這邊看過來。
徐燕啜泣道:「小意我知道阿碩這次做得太過了,我一定會好好教訓他的,我
讓他給阿昱道歉,下跪道歉都可以,但是他才三十歲,他的孩子才明年就上小學 了,你也見過的,就看在孩子的分兒上,放過他吧。」
徐燕翻出自己藏起來的白髮:「你看我,我都六十歲了,你真的忍心讓我白髮人 送黑髮人嗎?再說了,就算阿碩真的坐牢對阿昱又有什麼好處呢?程家的產業都 是他的,我們一分錢都拿不到,難道還不夠嗎?」
我差點笑出聲:「程家的產業是葉奶奶的嫁妝,跟你們有什麼關係?這理所應當 是程謙昱的。」
我透過玻璃看到程謙昱慘白的臉,鼻子酸得厲害。
徐燕握住我的手:「是是是,是我不要臉,我可以和阿昱道歉,讓我做什麼都可 以,但是求你幫我們說說情,你說的話阿昱肯定會聽的,求他手下留情別..!
我一把甩開她的手:「他要殺程謙昱的時候怎麼沒有想過手下留情?程謙昱沒有 程謙碩那麼好的福氣,他母親早早地就被你們逼死了,沒有人跪下求你們饒他一 次,所以他現在還躺在裡面昏迷不醒。
「我告訴你們,不管今天程謙昱能不能醒,我都會讓程謙碩那個混蛋把牢底坐穿。
「不.…」徐燕的眼淚愈加洶湧,「求你.…」
「還有你,」我打斷了她的話,「程謙碩能有今天的下場都是拜你所賜,喜歡的 東西就去要,要不到就去搶。你可真了不起,一步步把兒子教育成了一個殺人犯。 你記住,以後他要是挨槍子兒,就是你遞的槍。」
徐燕嘴唇越來越白,癱軟在地上,不停地啜泣著。
我沒有再理會,進了病房。
直到此刻,我才真的意識到程謙昱這些年的孤獨和無助。
我撲過去,蹲在床邊,眼淚越來越多,我將臉埋在他的掌心。
從前只要我哭,他都會哄我,然後溫柔地幫我擦眼淚。
我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在我孤單的時候他默默站在我身後,在我受傷的時
候,他會想盡一切辦法保護我替我療傷。
可是,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我什麼也做不了。
程謙昱冰冷僵硬的手突然動了,艱難地撫上我的臉,幫我擦眼淚。
「怎麼哭了?」
15
他的聲音於澀,眼睛裡滿是紅血絲,微微睜開注視著我。
我的腦海嗡的一聲,身體僵直連呼吸都忘了。
程謙昱的臉似乎更加白了,見我不說話,又艱難地開口:「誰欺負你了?」
「醫生,醫生...」張嫂尖叫著跑了出去。
我想回答他,但是所有的聲音和眼淚都哽在喉嚨里,只能輕輕握住他的手,一個 字也說不出來。
醫生進來檢查之後,笑起來:「情況終於算是穩住了。」
我和張嫂幫他活動著手臂、小腿,他一直迷迷糊糊地,像是已經忘了自己出了車 禍似的。
一直到晚上,他才真的清醒過來:「嚇壞了吧?」
「嗯。」
我將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他,程謙碩已經被抓了,員警還在調查。
他是個蠢貨,做事也不仔細,漏洞百出還覺得自己的計劃萬無一失,沾沾自喜等 著獨吞家產呢。
程謙昱點點頭:「讓你參與了這些髒事..接下來的你就別插手了。」
我沒有說話,幫他把藥放好。
「我先回工作室了。」
他愣了一下,接過我手裡的藥:「我惹你不高興了嗎?」
我搖搖頭,拿著包準備離開。
程謙昱一直看著我,弱弱地問了一句:「那你什麼時候再來看我?」
「再說吧,忙完就過來。」
「哦。」我到門口時,他急急地喊,「那你到了記得給我發信息。」
「病人不能看手機。」
說完,我便關門離開了。
等我再去看他時,已經是兩天後。
忙完工作室的事,聽到南方同事的驚呼,我才發現下雪了。
我打開手機,程謙昱在幾個小時前就發了消息:【小意,快看窗外,下雪了,初 雪。】
初雪這個詞是我跟著韓劇里學的,之後又說給了程謙昱。
原本以為他會對我的幼稚不屑一顧,沒想到之後每年的第一場雪他都趕回來跟我 在一起,即便回不來,也會打視頻過來。
程謙昱發了很多消息過來:【雪很大,上班注意保暖,不要摔跤。
【我的病房看雪還挺漂亮的。】
一張雪景的圖,底下停著救護車。
這哪裡好看了?
見我不回復,幾分鐘後又問:【是不是?】
我實在想像不出,程謙昱在發這些消息時是怎樣的一種表情。
「小意姐?我們打算去吃火鍋,一起嗎?」
我看了眼手機上的消息:「不了。」
等我去醫院,已經很晚了。
推開病房的一剎那,程謙昱便轉身看過來,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濃濃的期許。
「你、你怎麼來了?」
我晃晃手機:「不是你說雪景很好看嗎?我也來看看啊。」
他輕聲笑起來,眼睛一直看著我,像一隻許久沒有看到主人的大狗狗。
「小意,那天我是不是惹你不高興了?你告訴我吧,我會改的。」
我將手裡的東西放下,坐到他面前:「我不喜歡你一直將我隔離在你的世界之 外,不喜歡你把我當成柔弱經不起事的泥人兒。」
他愣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麼。
半晌後,我聽到他柔聲道:「對不起,我習慣將自己珍視的人和物都保護起來, 對不起,我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我以後真的會改的。」
他這麼鄭重其事地道歉和保證,倒是將我弄蒙了。
但是氣氛已經烘托到這兒了,我也只能冷聲應他:「以後不許再犯了。」 他立即豎起耳朵保證:「一定不會了,相信我。」
我忍著笑,打開了炸雞啤酒。
他吃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
「放心我沒那麼殘忍,給你也買了。」我將一盒白粥放到他面前,「乾杯。」
他不情不願地端起白粥,和我碰了一下,滿臉幽怨地吃了起來。
之後的幾天,我幾乎每天都來。
這次員警卻比我先到了,大約就是來問程謙昱的意思,選擇私了還是公了。
徐燕也跟著來,求程謙昱出具諒解書。
否則買兇殺人的罪名,夠判二十幾年了。
程謙昱不是聖母,我也不是。
他堅持公事公辦,我自然十分支持。
等將所有人都打發了,程謙昱突然說:「我不過放過徐燕的。」
我沒有說話,其實程謙昱很少和我講他們之間的恩怨,我也只是簡單知道一些。
「我五歲那年是我第一次對自己的親生母親有了印象,徐燕帶我去精神病院看她。 那時候母親神志不清,被綁在凳子上喂飯。她看到我,似乎認出了我,嘴裡喊 我的名字。」他攥緊了被子,極力克制著,「那種感覺我一生都不會忘記,自己 的母親像是沒有尊嚴的野獸一樣被捆起來。可我很清楚她不是野獸,她一眼就認 出了我。那種眼神,那種急切的呼喚,每次回想對我都是一種凌遲。」
程謙昱說到這兒的聲音有些顫抖:「徐燕將我留在外面自己進去,不知道她和母 親說了些什麼,母親的狀態變得癲狂,甚至開始打人咬人。所以,她被關著的時 間又延長了。我八歲那年,母親被接回了家,晚上她抱著我睡,她的懷抱好暖。 我以為這次我終於能像程謙碩那樣,有母親的庇護和寵愛,可是第二天母親跳樓 自殺了。」
他低下頭,眼淚落在雪白的被單上。
這次他沒有在我面前隱藏自己的眼淚,他將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