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皇后娘娘和巾幗大將軍是同胞姐妹,一胎雙生,親情甚篤。巾幗大將軍馬上又要返回邊關,這次宮裡的這場宴會就是為她送行的。
最終獻藝的部分我斟酌再三,還是選了劍舞。
如果怎麼做都是死,最起碼不要讓我社死。在國宴上唱十八摸這種事兒,打死我都做不出來。
而且既然是為大將軍送行,那我搞個劍舞,鼓舞一下氣勢,不過分吧?
宴會上,我舞得正起勁兒,時不時偷瞄兩眼皇后娘娘,離得太遠了,看不清。不過一定是好看的!
當我沉浸於想像皇后娘娘的美貌無法自拔時,就聽見一個賤嗖嗖的聲音:「都說巾幗大將軍與皇后娘娘容貌相像,怎麼我看這舞女的眼睛,倒比巾幗大將軍還更像皇后娘娘?」
聽見這種發了瘋的話,我差點兒手一抖把劍飛出去,扎他腦門兒上!
公然說皇后娘娘的眼睛和一個妓女相像?這人是喝了多少啊?他不想要命了,我還想要呢!
一下子我腳都軟了,跪在地上,連請罪的話都不敢說,一直磕頭。
大殿上安靜得落針可聞,只有我??????磕頭的聲音。
巾幗大將軍率先摔了酒杯,那張與皇后娘娘八分相像的臉上盛滿怒意。不是對著我發怒,而是直指說話的人:「人有相似,物有相同,本不是什麼稀罕事。怕只怕有些人自己不是個東西,也不拿別人當人看!」
那人這時才像如夢初醒般,離席跪下向皇后娘娘謝罪,言語中仍是有恃無恐:「老臣酒後胡言,陛下恕罪。
近日皇后娘娘將天下女子抬得如此之高,這又是學徒,又是女官的。老臣自然以為,以後隨便一個女子都可以和皇后娘娘相提並論了呢。」
我把頭埋得更低,心裡卻犯嘀咕:這人怎麼這樣?他娘不也是女的,皇后娘娘抬高女子,不就是抬高他親娘嗎?怎麼他這陰陽怪氣的,倒好像皇后娘娘殺了他親娘一樣?
看他把皇后娘娘氣的,都咳嗽了。
皇上一臉心疼,抬手給娘娘順了氣,然後開口:「英皇叔既然知道自己醉了,怎麼不退下更衣,還在這裡賤口貧舌討人嫌?既然已經冒犯了天威,縱然無意也算作有意。單一句酒後胡言,恐怕推脫不掉。」
原來是皇叔啊,怪不得那麼張狂,不過是仗著自己高一個輩分。
只可惜了,他要是借著酒勁兒罵罵皇上還好,會有皇后娘娘為他求情。他竟然敢罵皇后娘娘,皇上會饒了他才怪。
誰人不知帝後伉儷情深?皇上為了娘娘虛置六宮,幫著皇后娘娘興辦女學,甚至拉著皇后娘娘一起上朝。我用腳趾頭蓋兒想想都知道,皇后娘娘比皇上的心尖尖都寶貝。
最後這件事以英皇叔被勒令閉府思過結尾,皇后娘娘狀似無意地提起,剛好張硯的女賦也寫出來了,反正閉府不能出門,閒著也是閒著,就讓英皇叔抄它個百八十遍吧!
而我,得到了皇后娘娘的單獨召見。
這是我第一次那麼近距離地看皇后娘娘,怎麼說呢?很不一樣。
我想像出的皇后娘娘應該是莊重威嚴,雷霆手段。眼前這個皇后娘娘卻漂亮得過分,也病弱得過分,一眼就能看出的虛弱,像個精緻的、一碰就碎的瓷偶娃娃。
其實我心裡是害怕的,若是皇后娘娘覺得自己和一個妓女相提並論是受了侮辱,殺我就像碾死螞蟻一樣容易。
明知道皇后娘娘仁德,不會這樣做,但是我不可抑制地想起因為弄髒了客人衣角就被斬了手的小廝,那隻血淋淋的斷手仿佛就在我眼前。
求生欲迫使我做了一件很蠢的事。我跪在地上,頭上的金簪被我取下來,雙手捧著往上遞:「奴有罪,生的一張麵皮惹人口舌,平白叫貴人遭了恥笑。娘娘若看著心煩,大可毀了去。奴為螻蟻,只求偷生。」
皇后娘娘撫過那隻金簪,拿在手裡,另一隻手抬起我的下巴,盯著眼睛看了兩息,竟是贊了一句:「好看!我喜歡。」
不知是說金簪,還是說人。
我就這麼直愣愣地看著她把我戴過的簪子插在自己鬢邊,然後她從自己頭上取下一支成色極好的玉簪,親手替我別上:「你把金簪送我吧,我拿這個跟你換。」
金尊玉貴的皇后娘娘居然跟我換首飾戴,我人都傻了。
皇后娘娘仔仔細細端詳了我的臉,而後說:「我在意那些人的酸話做什麼?若連這個也要氣,豈不要歸西得更早了?如果有人對你的容貌有異議,那麼你該做的是挖掉他的眼睛、拔掉他的舌頭,而不是毀了自己的臉。」
08
在我崇拜的目光中,皇后娘娘和我談起了青樓:「妙笙,你覺得青樓為什麼會存在?什麼時候才會消失呢?」
皇后娘娘看著我,雖然問時語調隨意,但眼神卻帶著探究,讓我覺得這像是一場考試。
巧了,這個問題我也問過方媽媽。
於是照著方媽媽說的話依葫蘆畫瓢,大著膽子開口:「一方面是迫於生計,女子才不得不去青樓討個活路;另一方面是王公貴族的特權,只要他們想,所有身份低於他們的女子都可以是索取的對象。」
「還有就是,在許多人眼裡,女子不能被看作是人。她更像是一件物品,一種資源。青樓里的姐妹們也不全是家境困難到活不下去了,只是在她們家人的眼裡,她們的價值甚至不如一袋米糧、一支珠釵。」
「如果這些問題得不到解決,青樓永遠不會消失。否則就算沒了青樓,我們這種人的境地也不會好到哪裡去,有的是比青樓更不堪的去處,還會有暗娼館,有禁臠,更甚者,牆根底下會多出幾具屍首、幾副白骨。」
皇后娘娘似乎一點兒也不覺得我這些話污濁噁心,很認真地聽著,然後又問:「那如果有一天,溫飽富足,特權被約制,也沒有世俗歧視,還是有姑娘想走上這條路呢?」
我斟酌了半天:「那……管不了,可能就純屬個人愛好了吧。」
皇后娘娘瞪圓了杏眼,慢慢品著這話,低聲笑了起來,最後一邊咳一邊笑,美得我心驚,咳得我肝兒戰——我怕她笑背過去。
世人刻板印象中的皇后總該是端莊矜貴的,眼前的娘娘卻因為我一句戲言笑彎了腰。仿佛囿於沉疴的病榻纏綿、威嚴壓抑的深宮宅院,都不能有半分禁錮她自在的靈魂。
我這時才發現,原來病弱和朝氣竟是可以在一個人身上共存的,不禁垂眸暗嘆,皇后娘娘真是被這副身子拖了後腿。
皇后娘娘笑夠了,熟練地揉著心口,順過這口氣來,嘖嘖稱奇:「錦書居然還說你呆?我瞧你真稱得起一個『妙』字。」
我被誇得臉紅,不好意思地承認:「奴只不過是拾人牙慧而已,娘娘您才是真正厲害的人。您的一言一行,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
皇后娘娘搖頭:「可是這還遠遠不夠,就算以我的生命為長度,這條路也還遠遠看不到盡頭。不過嘛,路都是人走出來的,我多走一步,以後的人就會離終點更近一步。」
她抬手,摸了摸和我交換的那隻金簪,問我:「妙笙,如果我給你機會,你願不願意,也替我多走一步?為天下女子立室,讓她們在走投無路時也有處可去,不必走到出賣皮肉這種境地?」
窗子裡的陽光透過來,為皇后娘娘鍍上一層溫柔,我看得呆了。本就沒有儲存多少詩詞的腦袋裡突然蹦出方媽媽教我的一句話:「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在皇后娘娘眼裡,名門貴女是人,風塵妓子也是人,都應該被好好對待。
她這樣真誠地問我,我不自覺點了頭,還是忍不住問:「可是娘娘,為什麼選我呢?」
皇后娘娘並沒有對我的追問感到不耐煩:「人不能憑空想像自己沒見過的東西。我手下當然有千萬個人願意替我去做這件事情,可他們永遠不會了解你們的苦楚,也就沒有辦法設身處地地替那些受苦的女子想一想。」
說到這裡,皇后娘娘話鋒一轉,眼中含上笑意,調笑道:「況且,錦書跟我舉薦了你呢。你若是做得不好,我也不惱你,可就要拿她發落了。」
我想起張錦書說要找一個「身份更高的人」治住葉家,說的果然是皇后娘娘。
我一個頭磕得又迅速又響亮:「妙笙三生有幸,願為娘娘效勞,求娘娘指點迷津,教我該怎麼做。」
皇后娘娘娓娓道來:「正如你所說,無非三件事,生計、權勢和世俗。前兩樣並不是你一個人能對抗的,你只要顧得生計就好。這世間大多事,都可以用錢來解決。」
提別的都還好,一提錢我底氣明顯不足:「皇后娘娘,我可能沒那個本事……」
皇后娘娘被我這副樣子逗笑了:「我來替你出本錢,提供商鋪。你要替我衝鋒陷陣,當一個標杆,做給所有人看,你們該有另一條出路。不只是你們,天底下所有的女孩子都該有不同的活法。」
「由『商品』變成商人,這條路不會容易,更有許多人不希望你成功,這一路上的風霜與冷眼,妙笙,你可承受得住?」
我抬眸對上皇后娘娘的目光,許諾道:「前路既定,生死無悔!願今後章台空置,飄零皆有歸宿。」
「好!」皇后娘娘連聲音都大了許多,「那支玉簪就算作我的承諾,如果你做得好,本宮許你,將來你的前途不會比錦書差。」
皇后娘娘喜歡自稱「我」,這是我頭一次聽她以「本宮」自居,這個承諾不可謂不重。
然而我卻要辜負她了,我跪伏在地:「奴不識抬舉,斗膽向皇后娘娘另討一個恩賞。望仙樓的姐妹皆可以錢財贖之,唯有凌霜月是因罪為奴,非聖人親赦不可恕。妙笙愚笨,卻也曾聽聞父母之罪不及子女。求娘娘……」
剛才還親切溫和的皇后娘娘此刻威嚴盡顯,語調明明是柔和的,但氣勢壓得我幾乎不敢抬頭:「那你可知,禍不及子女先要惠不及子女。其父盤剝江寧百姓,致使民不聊生,凌霜月卻享用著這些民脂民膏被嬌養起來。
雖過不在己,也難以脫身。我恕了她,叫那些因她受苦的百姓如何自處?」
我掐著自己的掌心,儘量平靜下來:「娘娘,有罪當贖是天理,贖身容易,贖罪卻難。若凌霜月深陷青樓,也不過是贖一個玩物的罪。娘娘仁慈,何不給她一次機會。妙笙粗鄙笨拙,需要一個幫手,她一定能幫我,做更多有意義的事。」
久久沒有回應,正當我灰心之時,聽見皇后娘娘的聲音帶著些許欣慰:「還不錯,夠義氣,有膽識,總算我沒有看錯你。妙笙,以後可莫再說自己愚笨,否則就是質疑我的眼光了。」
皇后娘娘動身親自扶我起來:「我准她離開望仙樓,但不會免了她罪奴的身份。等有一天你真的做到了你所承諾的那樣,我會親自下旨赦免她。」
「只望你記住今日想贖她的心,用這份心去解救每一個身在困頓中的女子。終有一日,我願她是你贖的最後一個人。妙笙,你能明白我這份心意嗎?」
我重重點頭:「妙笙謹記,此生不忘。」
09
我成了本朝第一個皇后娘娘親自贖出來的風塵女子,對外理由是我那一曲劍舞給皇后娘娘跳嗨了,所以娘娘不僅賜我自由之身,還賞了我一間木材鋪子。
對此,從前沒看過我劍舞的那些人表示深深遺憾,遺憾以後再沒機會看了。
而從前看過我劍舞的那些人表示深深不解,不解皇后娘娘品味為何如此清奇。
我和凌霜月遇到了開店以來最大的問題,我倆一個不食人間煙火,一個只知道食人間煙火,誰也不懂生意經。
這個時候張書錦如神兵天降,雪中送炭,給我們帶來了一本巾幗大將軍的經商手札。據說大將軍如果不打仗的話,應該會是本朝最厲害的商人,所以這本手札的含金量可見一斑。
在巾幗大將軍的精神支持下,凌霜月負責進貨記帳,我負責社交推銷。最後,帳面上喜提——整整三兩銀子!
這個真沒辦法,我們倆花魁的名頭實在是太響亮了,正經人誰來我這兒買東西?不正經的……恕不招待!
就這三兩銀子的盈餘還是方媽媽時不時帶著姐妹們來捧的場呢。
眼看這個成績,我都不好意思向上面報帳。
但是皇后娘娘一點兒都沒嫌棄,反而讓錦書給我帶了句話:「任重而道遠,努力加餐飯。」
嘿嘿,她關心我了。
我高興極了,中午又多吃了一碗半。看得凌霜月瞠目結舌,使勁兒把我的碗搶下來:「娘娘是要你保重身體,不是讓你撐死自己。」
我被最後一口乾米飯噎得差點兒翻了白眼兒,趕忙順下一口湯,吃飽喝足,下了最後的決心:「既然這兒瞧不上咱們,咱們就賣往別處去。活人還能讓尿憋死了不成?」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坐商變行商,財源達三江。我就不信,我一下把生意做到鄰國去,還能有人知道我倆望仙樓雙花魁的大名。
鄰國雖然是附屬小國,但是財力充沛,而且木材短缺,不失為一條好商途。雖然費時費力,而且周期長,但是目前我們確實沒有更好的選擇。
於是兩個月後,我們的進帳有了重大突破——三百兩。由於中途人力物力損耗較大,所以雖然出貨量大,但利潤微薄。
儘管如此,我們的進步也已經有了質的飛躍,實在值得慶祝。最重要的是,我們打通了這一條商路,以後就會越來越順暢。
然而還沒來得及慶祝,萱草姐姐就跑來告訴了我們一個消息:張硯要贖雲芊出去,為妻是不可能的,頂天是個外室。
自從上次和我大吵一架,雲芊灰了心,對張硯不復以往熱切。或許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這回倒換了張硯自己巴巴貼上來。
狠下心看了看還沒捂熱乎的三百兩,我和凌霜月對視一眼,同時向望仙樓奔去。
小樣兒的,不就是贖人嗎?說得跟誰沒錢一樣。
我們到的時候,雲芊正跟張硯拉扯,被我一嗓子喝斷:「雲芊,我今天來就是想證明給你看,縱然是我們這樣的人,也不一定要依靠恩客,就看你願不願意給自己一個機會。」
雲芊看了看我們,又看了看往日的情郎,有了最終決斷,帶著破釜沉舟的勇氣:「好夢到了盡頭就該醒過來,人總不能一輩子活在夢裡。」
事實上,這場夢不是雲芊說醒就能醒的。畢竟贖身這件事兒,它主要取決於我和張硯誰的錢袋比較沉。
在他把價喊到二百七十兩的時候,我汗都快下來了,沒承想這老小子挺有錢呀。
關鍵時候還得是凌霜月靠譜,她小腦瓜子一轉,意有所指:「聽聞張大人家境貧寒,為官更是清廉。我記得五品官員的年俸是四百五十兩,張大人上任這才半年吧……」
我心領神會,一副你懂我懂大家懂的表情,扯開嗓門:「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有道是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嘛,依我看,再多的錢也買不來張大人情深意重。」
我挑釁地對他笑笑。快喊,有本事你接著喊啊!給自己喊出一頂貪官的高帽,戴著可暖和了。
張硯的表情像吃了死蒼蠅似的,最終還是咽下了這口蒼蠅,啊不是,咽下了這口氣。
我以二百七十兩零一錢的高價贖出了宋雲芊。
雲芊背著小包袱一步一步跟在我身後,不見了從前的潑辣,活像個受氣的小媳婦兒。
我們帶她回了家,雲芊放下包袱,鄭重地向我們福了一禮:「我這個人不會說話,連吵架都吵不贏你。但是,謝謝你們,真的。」
我還是改不了嘴賤的毛病:「這樣就算謝過了?還以為你高低要給我磕一個呢。」
誰知道我剛說完,雲芊竟然真的要往下跪,嚇得我一把就把她攥住了:「說跪你還真跪呀,你有病啊。」
雲芊終於恢復了以往的狀態,和我回嘴:「你才有病呢,花這麼多錢,贖我這麼個對頭回來。」
她一邊說一邊打開自己的小包袱,愣住了。裡面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放進了三百兩的銀票,以及方媽媽的一張紙條——方妙笙,你們倒欠我二十九兩九錢,記得還!
我一下子就哭了,一邊擦眼淚,一邊想:怪不得方媽媽總跟我說望仙樓虧錢,她老這麼做生意能不虧嗎?
從此我們從雙人同路,變成了三人行,如果偶爾錦書過來還能一起湊一桌馬吊。
我們三個人分工也更加明確,我主管生意,雲芊打理家事,凌霜月則主要負責回歸大聖人模式,拿著錢隨時隨地有原則性地做好人好事。
這其中包括但不限於救助孤寡老人、幫扶失學幼童,以及和各大青樓搶人招回來當女工。
隨著一日復一日的堅持,我們的生意越做越大,小日子越過越甜。
眼看著就要做大做強,再創輝煌,葉成軒這個么蛾子本么也出來添亂……
10
我們的貨物在關卡被扣住了,那麼是誰在搗鬼呢?就是我們這位有權有勢的葉小侯爺。沒辦法,人家權力在那兒,就是能管著我。
自從我被皇后娘娘護下以後,這貨很長時間就像死了一樣,不知道今天詐屍是要鬧哪樣。
穩住心神,我還是決定主動去找他,不管是敬酒罰酒,總要喝了才知道。
我委婉地表示,只要他高抬貴手,那麼以後的利潤可以分他一成。
葉成軒咬著牙,一副被我氣狠了的模樣:「方妙笙,在你心裡,我就只值這麼一成?」
「那倒也不是,」我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就是我摳而已,我只願意給一成,多一點兒都捨不得。」
他還是反問我:「你覺得我在意的是錢?」
這叫什麼話?你不在意我在意啊!你清高能不能別耽誤我賺錢?
話說到這份上,我也就不再裝傻:「除了我這身子,你想要什麼儘管拿去。」
我又在他臉上看到了初見時那種譏誚的眼神:「除了這個,你還有什麼?你只不過被皇后娘娘灌了兩碗迷魂湯,就這麼一腔熱血地扎進去,恨不得士為知己者死。既然口口聲聲要為天下女子立室,怎麼連皮囊都舍不下?」
我才不會跟著他的節奏走:「立室先立心,如果我用這種方式和你交換,那和賣身有什麼分別?我這番從樓里掙扎出來,並不是為了把價錢賣得更高些!」
來之前明明告訴自己要心平氣和,能忍則忍,可我還是沒忍住:「拉良家女子下水,勸風塵老妓從良。
小侯爺還真是有興致!從前你退避三舍,現在又來威逼利誘,這算什麼?難道我就是天生該被人嫌棄、被人輕賤的嗎?」
我做妓女的時候他是金主,偏要裝清高。現在我從了良,他又來糾纏不休,當我是什麼呢?
說著我忍不住紅了眼,憑什麼?憑什麼現在我還要受這種侮辱?
葉成軒一下子慌了,解釋道:「我不是,我沒想……我只是想讓你主動來見我。我就是氣你離了我……」
他只是生氣,我離了他沒有茶飯不思,沒有窮困潦倒,反而風生水起,生氣他喜歡我,我卻不抱以同樣的感情回敬。
凌霜月這麼多年沒白跟方媽媽學習攻心策略,這麼多年來她不是學不會,只是不屑於用這樣的手段。雖然她不屑用,但是來之前教了我兩招。
適當的眼淚和示弱果然能激起男人的愧疚感,我用得遊刃有餘。
既然男人忍下一時之辱叫忍辱負重,那女子有求於人時放低姿態又有何不可?
一看目的達到,我便收起了眼淚,委委屈屈:「我就是想讓自己過得好些,讓別人也過得好些,讓我們都像人一樣活著,我有什麼錯,要你這樣揪著我不放?」
看出他神情有了鬆動,我啟用第二招,沒有一個男人能逃脫戴高帽的威力:「我知道,小侯爺是再好不過的人了。我們這些姐妹都是苦命人,您何苦與我們為難,反倒墜了自己的身份。您憐貧惜弱,往日裡對我多有照顧,妙笙承情,感激不盡。」
這一套組合拳打下來,葉成軒最終還是鬆了口:「我會放行的,方妙笙,我且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凌霜月教我的這兩招用完,基本上我也江郎才盡了。但順杆子往上爬的本性依舊沒改:「葉家的商隊最龐大,門路也最廣,還請小侯爺以後多多照顧,您如果願意合作,我替姐妹們深謝您的大恩。」
這句話里的利用和討好都太明顯,葉成軒不會聽不明白。我就是想賭他對我有一點點的真心,願意被我利用。
葉成軒這時卻突然開了竅:「你為什麼不去求皇后娘娘?她對你另眼相看,只要你開口,這對她不是難事。」
我正色言道:「正因為皇后娘娘位高權重,才更應該愛惜羽毛。我不希望天下人覺得她和一個妓女過從甚密。雖然我不在意,娘娘也不在意,但天下人會在意。皇后娘娘應該保持絕對的威信與名譽,這樣才有利於她做更多的事。」
況且,如果什麼都要依靠皇后娘娘,那我該怎麼讓姐妹們相信,靠我們自己也能闖出一片天呢?
這段話卻被葉成軒敏銳地抓住了把柄:「你會在意皇后娘娘的名聲,卻不在意我的。在你心裡,我連和你只有一面之緣的皇后都比不上嗎?」
就說我笨吧,三兩句話就被人套出來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好輕嘆了一口氣:「雖然我配不上說這樣的話,但是說到底,有些人白首如新,而有些人傾蓋如故。」
葉成軒這回是真生氣了,更走近一步:「你都懶得說瞎話騙騙我,方妙笙,你這是欺負我……」
我毫無愧色,反問他:「難道你沒有欺負我嗎?你用權勢欺負我,不覺得卑鄙,那我用感情欺負你,也不會覺得慚愧,扯平了而已。」
可是到最後葉成軒也沒捨得拒絕我,有了他的幫忙,我們成功打通了本地的商路,生意更上一層樓。我不禁感嘆,有權有勢就是好辦事兒。
我們很快開了繡坊、染坊,招募了一大批新的女工。
其中不乏家境貧寒,被我們從虎狼窩裡撈出來的。
凌霜月說,我們不能平白賠錢去做這種事,否則遲早有一天會自身虧損,更會讓有些貪心的人鑽了空子,那就和殺雞取卵沒有分別。
所以每個來投身的女工都需要簽訂五年的賣身契,這五年里她們所賺的銀兩盡數歸我們所有,只包吃住,做工沒有額外的工錢。
五年後學成有了一技之長,自然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那麼到時候,是走是留自便。
這批女工里更多的,是從良的姐妹。其實青樓里有一部分的姑娘早就攢夠了贖身的銀錢,但是她們沒有去處,也不敢獨自面對風言風語。
是我們的成功讓她們看到了希望,似乎天地之大,終於有了歸處,所以才甘願撇下一切,孤注一擲地來投奔。
11
最近雲芊總是神情恍惚,我追問了好一陣,她才吞吞吐吐和我說起了張硯。
我記得張硯最後買了個和雲芊有五分像的小丫鬟收了房,寵得跟什麼似的。也不知道是想噁心誰!
雲芊臉都白了,咬著牙:「我聽說,那個小姑娘被江綏看中了。張硯那個殺材!竟真把人獻了出去,她被活生生……」
她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劇烈地乾嘔起來,嚇得直發抖。我反應了一下,這才想起江綏就是當初砍了小廝手的那個紈絝。落到那樣的人的手裡,肯定沒有什麼好下場。
雲芊握住我的手,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你說如果當初是我……妙笙!其實咱們為了生意忙得腳不沾地、愁得天天睡不著的時候,我後悔過的。
我想當初如果我跟張硯走了,說不定現在就是錦衣玉食。原來,男人都靠不住,人是要靠自己的。」
我拍著她的背一點一點安撫:「我知道,你不要怕,已經過去了,你永遠不會再被困進噩夢裡了。」
雲芊和芳蘭姐姐關係最好,我帶著雲芊去望仙樓看她,也好讓芳蘭開解開解雲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