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我答應了,周依雲也還不了我身子。
她的留戀是什麼,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阿曜,答應我三件事,可好?」
少年帝王雙眼噙滿了淚,他不明白,分明答應就可以回來。
「第一件事:盛家因我所享有的一切,全部收回來。」
刀子砍在自己身上,才會疼。
「第二件事:在我朝戶婚律中加一條,女子可自請和離,不論理由皆可。」
雖然很難,但我希望女子也能走出內宅,成為自己的依靠,從心而活。
「第三件事:三月為限,若她仍還不了我身子,我要盛家所有人為我陪葬。」
李曜不願答應:「還有辦法的。皇姐,就當為了我,答應她。」
「只要你能回來,你想做什麼便能做什麼。」
「我只有你了,皇姐。」
我的眼前開始模糊,我知道時間到了。
「阿曜,你可將我圈禁在一處,你若想姐姐了,便來看我。我要她此生孤獨一人,算計終成空。」
這是我唯一能做的復仇。
17
那日起,我被圈禁在了一處皇家別院。
每日,阿曜都親自帶來黃符,看著周依雲喝下,從未起效。
上官被禁軍護送回了道觀,日夜翻閱古籍。
我百無聊賴了三月,周依雲起先日日示弱,求我饒過盛家。
聽聞盛家的人都被看押在一處院落中,一日日數著三月期限,每日活得擔驚受怕。
後來,周依雲起了脾氣,她不相信我願意紆尊降貴與她同歸於盡。
臨近三月期限,她又說自己的一生當了十年公主,能嫁與舟郎相守半生,值了。
三月之期前一日。
上官匆忙趕了回來,一道符接著一道符得燒啊,喝啊,周依云為了救盛家,喝了一整夜的符水。
無用。
三月之期已到。
一人走進了殿,十年未見,他已不是當年的少年,膚色黑了些,五官也更顯堅毅。
是衛凌。
「末將參見瓊華公主。」
周依雲不認得他,滿臉錯愕。
「你是誰?」
衛凌並不意外聽到這話,他站起身,細細看著我。
「瓊華,我該早些發現。」他哽咽了,「如今晚了,是嗎?」
周依雲知道這話不是對她說的。
衛凌繼續說道:「那張請柬是假的,我原本想著你若來了,你便是新娘子。
「可我收到了玉簪,我練了一日一夜的劍,第二日便啟程去了邊關,我想著守著國,也權當守著你。
「我就是個傻子。怨你負我,怨了你十年。」
「瓊華......你做的決定,從不會更改。所以我不會勸你,我們生無法同衾,那便死同穴,可好?」
周依雲徹底愣住了,盛軒舟從未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18
殿外,李曜拳頭握緊。
他八百里加急召回了衛凌,可不是讓他來給皇姐陪葬的!
李曜冷哼了一聲,走進了殿:「好什麼好!衛凌,朕是讓你拖住皇姐幾日,你怎麼就上趕著找......」
衛凌無奈:「瓊華苦了十年,我不願她再自苦。起碼,我能陪著她。」
周依雲大著膽子開了口:「你是瓊華公主傾慕的人,你是......衛將軍?」
衛凌點了點頭,並未開口。
周依雲自嘲著:「這才是愛吧。
「這麼說來,舟郎去的時候,我也不曾有共赴黃泉的想法。」
「這是不是意味著我並沒那麼愛他。」
不知她是對身體里的我說,還是對她自己說。
周依雲已經糊塗了,最後她嘆了口氣:
「我願意離開,只是我真不知自己的留戀是什麼。不是大朗二郎,不是向婆母盡孝,也不是盛軒舟的身後名聲。
「可我還有什麼呢?」
衛凌蹙起了眉:「那你自己呢?」
她看不見自己嗎?
19
周依雲感覺自己的心弦被清風撥動了一下。
恍惚間,她看見了在河邊洗衣的女孩。
轉眼間女孩亭亭玉立,坐上了簡陋的花轎,
到如今,她已經記不得自己的模樣。
若她還活著,大抵會多幾條皺紋,膚色更黑些,就像她的母親。
周依雲恍然大悟,她的留戀是弄丟了的自己。
想明白了,等她回過神來已經潸然淚下。
「我知道自己的留戀是什麼了。」
李曜雙眼放光:「是什麼?」
周依雲沒有回答,她看向了桌上最後一個茶盞。
「這一切從一開始便是個錯誤。」
周依雲哽咽著:「對不起。」
這一句是對自己。
「對不起。」
這一句是對我——真正的瓊華公主。
20
周依雲端起了茶盞,笑著喝了下去。
瞬間,她的身子輕飄飄的,離開了那具溫熱的身體。
我醒來時,阿曜和衛凌兩人緊緊盯著我。兩張碩大的臉靠得太近。
「皇姐?」
「瓊華?」
見我不說話,兩人眼底漸漸蒙上一層失望。
我咳嗽了一聲:「她把我嗓子哭啞了。」
兩人上前上下打量我,確定是我。
兩個大男人,一人一邊抱著我的一邊身子,太緊了。
此時腹中不適,我漲紅了臉。
我想過千萬種與衛凌相逢的場景,唯獨沒有這麼丟人的。
我趕緊推開兩人,趕去如廁。
21
我住回了出嫁前住的宮殿。
我不善律法,便尋了幾個女官,讓她們發揮畢生所學,往戶婚律上添了許多條。
天下女子不易,戶婚律該成為她們的依仗。
衛凌每日尋由頭進宮, 阿曜已然越來越不待見他。
衛凌為我舞劍解悶,還送了我許多小玩意, 想著法逗我開心。
直到一日, 他從懷中取出了那支芍藥玉簪。
「瓊華, 我心悅你, 你可願嫁我。」
那玉簪上,多了一行刻痕,寫著:【吾妻瓊華。】
我笑了。
衛凌戰功赫赫,配上如此優秀的我, 正好。
自從我應了, 阿曜見衛凌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上京里,漸漸起了許多流言。
有說我是妖邪的,也有說我被奪舍了的。
更有甚者, 將周依雲、盛軒舟和那花魁的故事安在了我身上, 篤定我小產後再難生養。
我的暴脾氣,當天便找到了嚼舌根的紈絝子弟。
很快他們排排跪在了我面前。
「本宮今日宣你們,是有件好事與你們說。」
「你們也知曉, 本宮此生怕難有子嗣, 所以有意收幾個養子。」
「放心, 不拘什麼年紀。本宮瞧著你們便不錯,好好調教定能給本宮解悶。」
眼前的人嚇得哆嗦。
近日的瓊華公主如同換了個人, 野蠻霸道, 蠻不講理, 還往戶婚律上添了那麼多條律法,鬧得他們整日叫苦不迭。
我嘴角勾起:「對了,你們中誰有子嗣, 孫子孫女本宮都喜歡。」
求饒聲此起彼伏。
「求殿下饒命。」
我喝了口茶, 「怎麼, 當初在背後說女子是非如此歡快,現在到了跟前, 便只會求饒。」
認錯聲又一次此起彼伏。
我捂了捂耳朵:「夠了, 往後再敢讓本宮聽著有人在背後詆毀女子聲名, 本宮不介意多個兒子, 好好調教。」
22
阿曜匆匆而來, 見事情已了, 坐在了我身側品茶。
「皇姐,若衛凌敢對你有半句怨言,我便......」
「便如何?」
「皇姐說怎麼罰便怎麼罰。」
「他若因子嗣厭棄了我,我便和離, 他若待我好,我也會待他好。」
「......便宜他了。」
說話間, 衛凌及時趕到,他還不知差點多了十幾個乾兒子。
他熟練地為我捏肩:「瓊華,力道還行嗎?」
「還行。」
我喂給了他一顆葡萄。
他憨笑一聲:「真甜。」
阿曜飄過來了一記白眼,立刻給我剝了一顆葡萄:「皇姐, 這顆更甜。」
都甜。
只是那一日起, 我一個月再沒吃過葡萄。
我笑看眼前爭寵的兩人,想著雖錯過了十年,有餘生補償, 我也知足了。
一願無病無災,二願永不分離,三願國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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