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窩在一起,沒說說話,卻顯得很寧靜。
我眼皮耷拉下來,這是我對於陛下特有的毛病,在宮裡總是睡不好,可一旦在陛下懷裡便能很快地睡去。
快睡著時,我聽見陛下問我:「今日聽喜公公說容妃不想回宮,那打算去哪?」
他聲音低低的,似是呢喃,不知道是問他,還是問我。
我沉默了一會兒,終究是不想騙他,說出了我自己的想法:「臣妾沒想好,但是臣妾不想回去了,陛下很好,可是皇宮像個大籠子,每個人說話都有目的,臣妾聽不懂,也做不好。臣妾想去江南,聽說那裡流水潺潺。鮮花飄香,一定很熱鬧。」
「朕知道了,快些睡吧。」他低低地應了我一聲,便哄著我睡了。
次日,我果然沒再見過他。
連帶著,我都不怎麼能見到我爹,突然間,我感覺哪裡好像緊張起來了。
017.
連我都能注意到氣氛非比尋常,其他人更是比我敏銳,我甚至覺得我房前多了許多守衛,我去問我娘,我娘只是同我說,讓我少外出。
這樣的日子,大概過了七八日,我猜測陛下也遇到了麻煩,因著喜公公已經許久沒有來給我送吃食了。
從那夜陛下走後,他再也沒來。
我閒著的時候也會猜測,是不是他出了什麼事,但我又告訴自己,陛下他那麼聰明,一定會安然無恙的。
第九日的時候,我爹叫人來,說找我有話說。巧的是,我二哥哥也在,我詫異又開心,剛想問問他們都去哪了。
就聽到我爹對我說:「蓉蓉,爹要帶著你們離開京都。」
「為什麼啊,爹。」我突然急了。
那一瞬間,我突然想到,如果離開,我便見不到陛下了。
我想起我離宮前堅定地不要跟陛下在一起,可此時此刻,我卻突然開始害怕,我害怕離開那個待我極好的陛下。
我想念那個翻牆來見我的陛下。可爹很堅決,他不同意,後來甚至發了火,讓嬤嬤她們去給我收拾東西。
我又哭又鬧,想要一個說法,但我爹只是說要走,其他的什麼都不提。
我往外跑,想要見陛下一面,但外面的守衛攔著我不肯放人,最後還是我二哥哥看不下去,一個手刀將我敲暈。
再醒來的時候,我在那車上,聽著那吱嘎吱嘎的聲音,我眼淚止不住地掉下來。
我可能再也看不到陛下為我種的蘭花了。
一連幾天,我的情緒都很低落,甚至在路上發起了高燒。我爹看著直嘆氣。
我娘在後面悄悄地埋怨我爹,她說:「既然早晚都要交兵權,為什麼一定要蓉兒去宮裡,現在好了,倒讓她念念不忘。」
我爹沒反駁,我瞧著他的樣子也是後悔的,但我自己琢磨,我是不會後悔的。
雖然陛下讓我去了冷宮,但我還是不後悔遇見他的。
我們這次搬家,連祖母都同我們一起離開了,許是我們犯了什麼錯吧。
二哥哥不在,爹說他回到邊疆去了。
一切發生得那麼突然,連告別都來不及。
我們這次去江南因著我病著,走了兩個多月才到,但我的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夜裡總會做夢,夢到陛下哄我睡覺,喂我吃藥。
還有喜公公,他明明是御前的公公,連淑妃見她都很客氣,卻總是哄著我,去御膳房給我拿好吃的。
他們都不見了。
018.
我不敢跟我爹他們說我很想陛下,只能在夜裡偷偷地躲在被子裡哭。
我懷裡有塊玉佩,是那日陛下翻牆過來留給我的,他說:「有一天朕不在了,這個也能護你,你千萬收好了,不能讓別人知道。」
我知道他一定是遇到什麼難事了,才給我塞了這個東西。
在江南沒有人限制我的自由,我和嬤嬤出去走的時候,看到過好多的花,最後我跟那小商販要了許多的蘭花種子。
最開始儘管我很小心,但我的蘭花都死了,想起蘭芳殿前大片的蘭花,我大哭出聲。
嬤嬤心疼我,勸我別種了,我抹了抹眼睛,還要繼續,我對嬤嬤說:「我也能種出大片蘭花的,像蘭芳殿一樣。」
嬤嬤便不管我了,平時比我還精心,就怕那好不容易活下來的苗死去。
我漸漸愛上了去佛寺燒香,因著我無意間聽見,若我誠心祈福,我所求之人一定會平安無事。
我求了三個,都丟在那許願樹上。
第一個是陛下,第二個是二哥哥,第三個是喜公公。
我希望留在京都的人都平安。
本來我是不知道二哥哥還在京都的,只是那日我去給祖母請安的時候聽到她和父親商量著京都那些事,說到傷心處,祖母便哭出了聲。
「陛下如今生死未卜,留著咱們家老二在那免不了一戰,若是丞相他們贏了,那老二還有命嗎?我們侯府,一直身先士卒,老二若是為國捐軀,那是他的命,可他也是我的孫子,是我的心頭肉啊,作為一個祖母我哪能一點不擔心,這些天我整日整日地睡不著,總是怕夢到老二一臉血地對著我。我日日念經,保佑我的孩子。他在京都,已經沒有倚仗啊。」
……
後面祖母再說什麼,我已經聽不清了,我聽明白了,我的腦子沒有再比這次反應快的了。
丞相要造反,陛下和二哥哥同丞相已經撕破臉了,他們將我們侯府遷到江南已是絕了後路。
我摸著那枚玉佩,召喚出了暗衛,我問暗衛的首領:「陛下讓你們跟著我來江南,那誰來保護他?」
那人糾結了一下說:「陛下當初是給我等下的死命令,從今往後,只跟著娘娘,娘娘在我等在,娘娘死,我等亡。」
「那他呢?」我又問了一遍。眼淚控制不住地落下來,我真沒用,遇到事情就只會哭。
沒有人給我拿主意,我也不敢回去,怕給別人添了把柄,讓陛下不好做。
我急得團團轉,我問那個首領:「你是不是最厲害的人?」
「屬下在暗衛里最厲害。」他愣了一下,回復我。
「那你可以找到回京都的路對不對?」
「屬下不會帶著娘娘回去涉險。」暗衛拒絕。我趕緊搖頭:
「我不是這意思,我想,你肯定比我有辦法,你再帶幾個身手好的暗衛回去助陛下,行不行?」
「可屬下的命令是保護娘娘安全。」暗衛首領很糾結。
他們一共二十一個暗衛,是先皇給當今聖上的利器,他們必須忠君,即使讓他們保護這個看起來只會哭的娘娘,他們也不得不遵從。
我顧不得其他,我能想到的只有這個,陛下告訴我,暗衛是他最得用的人了。
被暗衛首領拒絕,讓我有些膽怯,可我更焦急陛下的安危。
於是我學著陛下的樣子,發號施令:「本宮手諭,命令你馬上帶著一半的人立馬回京都保護好陛下,若有違背,提頭來見。」
那首領看著我愣了愣,給我磕了個頭:「屬下遵命。」
說完,他快速離去,我想他大概也是擔憂陛下的吧!
019.
暗衛首領離去後,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問一下我身邊的暗衛:「平安嗎?」
那暗中的影子只是點點頭,我便知道他們安好。
我每日照料著蘭花,夜裡又虔誠地祈禱,我希望陛下和我二哥哥平安。
我爹和我娘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麼,江南鎮子外的守衛都多了起來。
不知道與陛下的事有沒有關聯。
我看著院子裡從蘭花落下直至大雪,百姓們閒言碎語中聽說了幾句閒話:「丞相和瑞王造反,都被陛下給除了。」
我心思陡然一松,陛下他無事。
夜裡我同跟著我的暗衛確認陛下是否平安,他們暗衛之間是有暗號的,這個我知道,想必那暗衛首領會給他傳遞消息的。
那暗衛只是朝我點了點頭,我開始心中狂喜起來,他還安好。
可我還是高興得太早。
小年那天,是個不平靜的夜。
暗衛首領回來了,他帶著一個滿身是血的人,瞧著那人的影子,是我的二哥哥。
祖母當初就昏了過去,還是我爹鎮定些,找了大夫來給二哥哥治病。
暗衛首領簡單的給我爹娘說了一些情況:「丞相留有後手,在發配途中再一次叛亂,這次與丞相裡應外合的是太子,虎毒不食子,陛下並沒有對太子怎麼樣,反倒是給了他們向陛下下毒的機會,我們與陛下逃離,他卻讓我帶著孟小將軍先走,並讓我轉告您和娘娘,江南已經不安全了,讓你們即刻離開。」
「那陛下呢?他在哪?」我的意識終於回籠了,他讓我二哥哥回來帶我們走,那他還活嗎?
「陛下他......跳了崖。」
我一下子癱坐在地上:「不可能的,他那麼聰明,怎麼會著了太子的道呢?太子還那么小,怎麼會給自己的親爹下毒呢?」
我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然而,我爹他們並沒有給我傷春悲秋的機會,直接開始打點府上的東西:「事不宜遲,我們先離開,蓉蓉,你一定不能辜負了陛下的心思。」
「嗯。」我重重地點頭,聲音里都是哭腔,我好想他,想他再抱抱我。
我看著那暗衛,問他:「陛下有沒有說,但他交代我,一切聽侯爺指揮,侯爺自有章程。」
說到這,他私下看了看,對著我和我爹說道:「陛下讓我將這兩樣東西交給侯爺和娘娘。」
他一伸手,我爹立馬跪下:「老臣定不負所托,為陛下鞠躬盡瘁。」
那暗衛首領手上的赫然是陛下的御璽,還有兵符。
我看到那帶著龍紋的御璽,痛哭出聲,我是不聰明,但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陛下將所有的信任都給了孟家。
我爹擦了下我的眼角:「娘娘,別哭,陛下還在等我們。」
我爹帶著我們一路北上,那裡有大軍十幾萬,是陛下最後的倚仗,那是我爹曾經親手訓練出來的兵,是真正的孟家軍,即使我二哥哥去了,都未必能撼動分毫。
我們一路緊趕慢趕,終於下元宵節前後到了北境。
在北境,我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那個被陛下貶出京都的將軍府的少將軍。
他看到我爹:「侯爺,恭候多時了。」
說完他給我爹結結實實地行了個禮。
之後的日子裡,他們一直在研究如何去尋找陛下,商量了幾日,還是決定先讓暗衛首領在前,他們最熟悉如何探查陛下的蹤跡,大軍押後,以免打草驚蛇。
這時的二哥哥已經恢復了些,他同我們說了些秘辛:「太子若是真太子,肯定不會對陛下痛下殺手,但他若是瑞王的人呢?他們等不及了。」
020.
二月初的時候,朝廷那邊傳來消息正式登基,改國號為元豐,還搞了一次大赦天下。
這期間,陛下一直沒有消息。
丞相他們來北境招安了幾次孟家軍,都被少將軍給打跑了。他們連我爹的面都沒見到,這事就告一段落了。
因著有北境的孟家軍在,都是驍勇善戰的將士,丞相和瑞王不敢輕舉妄動。
可他們斷了北境的交易線,以至於這邊生活得緊巴巴的。我爹有些犯愁,再這麼下去,恐怕要餓著肚子打仗了。
後來沒辦法,他們選擇了笨方法,都去山上開地種糧,自給自足。
只是兵器的損耗也是個問題。
也是這時候,一個推著破木車的跛子出現了,他穿著破蓑衣,說要見孟侯爺。
我爹本來讓人打發他吃頓飯就要走的,可當他說出那句侯爺時,我爹一瞬間就跪了下去。
是陛下,錦衣玉食的他穿得破破爛爛的,還傷了一條腿,他一直不肯放下他的破木車,終於在見到我爹時,將乾草踢開。
裡面竟然金晃晃的金條。
「瑞王他們盤查得太緊,朕只能這樣給你們送了。」說到這他頓了一下,才問道,「容妃她,可好?」
「我才不好,大騙子。」沒等我爹回答,我先出了聲。
這一年,我整夜整夜地無法安睡,總是夢到他一身是血地跳下懸崖,我甚至聽到我爹和那少將軍在猜測,是不是陛下已經去了。
但是我不想相信啊,他不會死的。
我只有這樣告訴自己,才不會想他想到活不下去。
陛下看著我,一瘸一拐地想要過來抱我,但是走到我身邊,他頓住了:「你等朕洗洗.....」
我突然就什麼都不顧了,撲進他懷裡,大聲哭泣,好似只有這樣才能將我的委屈宣洩乾淨。
陛下一直抱著我沒鬆手,等我哭得沒力氣了,才想起來抱我,我有些不好意思。想著他腿好像還沒好利索,掙扎著要起開,就被他抱了起來穩穩地回了帳篷。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穩,將我安放在床上。
我爹讓士兵給他燒了熱水,我拽著他不想讓他走,他笑著摟我:「你這樣乾淨,朕都不好意思抱你。」
我這才不情不願地鬆了手。
021.
陛下與我們會合後,我們才知道,暗衛首領被他安排去了皇宮,他們其實早就找到了陛下的住處,但當時陛下傷得太重,擔心北境的人去接驚擾了瑞王,怕瑞王他們痛下殺手,於是便沒有打草驚蛇。
那金子,是陛下的私庫,早些年他也是在外開府,總是有點自己的買賣的,好在離皇宮遠,籌備起來不算麻煩。
只是他一身的傷,連那大夫都搖頭,說他要是再多走些路,恐怕腿都廢了。
我沒敢問大夫陛下如何,我害怕太醫說他活不長久。
晚間他同我躺在一處時,我才有些難過地問他:「喜公公他是不是?」
「死了」兩個字我說不出口,陛下摸了摸我的頭:「你放心,他無事,等回宮,你就能見到他了?」
「怎麼會?」我不懂,陛下都九死一生了,怎麼喜公公無事呢?
「太子登基,要名正言順,若是他的御前公公都是新人,怕是難安群臣的心,況且他們沒有御璽,若是無人遮掩,恐怕這位子也難做。」
我好像有些懂了,為什麼那丞相幾次三番地來找我爹,即使隔著城牆被我爹破口大罵,還是耐著性子跟我爹說話。
陛下說他們是沒有底氣的,因著他們沒有御璽。
021.
景和二十五年,景和帝同侯爺孟雲逸,將軍府少將軍程嵐率領北境十萬大軍殺回京都,奪回皇位。同年,皇后自刎於宮中,丞相同瑞王當場斬立決,太子謀害皇帝證據確鑿,奪太子位,下詔獄,賜毒酒一杯。
太后自請出宮前往感業寺為百姓祈福,景和帝允。
同年,將軍府嫡小姐,淑妃娘娘護駕有功,特允許其離宮,並賜婚與孟小侯爺。
我看著那賜婚聖旨,心裡不高興:「淑妃娘娘同我二哥哥成親,那豈不是成了我的二嫂,我不喜歡她,這門婚事我不同意。」
彼時我已有了身孕,摸著肚子有些氣急敗壞。
那個飛揚跋扈的淑妃,怎麼和我二哥哥搞在一起。
她後來同我二哥哥進宮,看著我笑得一臉溫柔,甚至還討好地同我商量:「我成了你二嫂,往後這宮裡便再也沒人欺負你了。」
我撇嘴,想反對,可我看我二哥哥看著她的臉,一直傻笑,勉勉強強就答應了吧。
後來我才聽陛下同我講,他早就懷疑皇后和丞相有不臣之心,所以才同將軍府做了一場秀,讓少將軍趕往北境而不打草驚蛇。
至於淑妃,就是為了接近皇后的。她囂張跋扈,又沒了將軍府倚仗便要依附皇后,自然能探出些消息。
陛下在外的那段時間,全靠將軍府和淑妃的裡應外合,後來我二哥哥悄悄回了京都協助,這才一來二去的同淑妃看對了眼。
陛下說到這還嘆了口氣:「那將軍府小姐是真正的巾幗英雄,同你哥哥更是絕配, 你就不要不高興了,況且以她的身手, 當初若不是故意放水,就憑你也打不過她。」
陛下誇別人,我很不開心, 末了他又過來哄我。
他摸了摸我的眉眼:「我的蓉蓉,本該是這世上最聰明的姑娘。」
說到這,他將我摟得緊緊的,又添了一句:「但現在也很好, 我的蓉蓉是最好的姑娘, 也是我的妻。」
我不太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只是跟他相處得日子久了,我察覺到他不開心。
後來,還是我同喜公公去感業寺祈福,碰到了已經頭髮花白的太后。
她穿著素氣的衣服, 再沒了之前的雍容華貴,她看著我:「我其實一直想不通, 像你這樣的姑娘怎麼能當上皇后,但機關算計太聰明, 反而因小失大。」
她看我不明白, 笑了笑:「你很疑惑吧, 為什麼陛下待你這樣好,你幼年時的事可能都不記得了, 陛下少年時,母族並不強, 是後來才放在我的膝下養著的,當時的他太聰明,讓許多人都感到了恐懼。那時候就有那麼一碗藥是準備給他的,即使他不死, 智商也不如從前,可就當一切都準備完畢的時候,出了變數。侯府的小丫頭闖了進來,不管不顧地喝了下去,大病一場,醒來腦子就不如從前了。」
我看著眼前的太后, 她仿佛說著同自己無關的事,問了一個問題:「那藥, 是太后準備的嗎?」
早年聽說太后也有過一個兒子的, 但後來卻沒活下來。
太后看了我一眼,兀自念經去了。
我出寺門的時候, 陛下在門口等我,他看著我,有些緊張,許是剛才我同太后的話, 暗衛都告訴了他。
我快步走向他, 抱住他的腰撒嬌,好一會兒,說出了我的想法:
「我不後悔。」陛下僵住了,但我又說了句, 「我不聰明也沒關係,我有這天下最好的夫君,他還是一位好皇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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