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橘兒完整後續

2025-04-16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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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宮看你是在富貴相溫柔夢裡待久了,糊塗了吧。」

「今日本宮在這兒,在陛下面前也就明說了,我們王家的二小姐不會再嫁回京城,只會娶一個驍勇有志的人,回到西北!」

一席話,絲毫不顧及在場眾人甚至是皇帝的臉面。

眾人噤若寒蟬,恨不得把自己埋地里做鵪鶉。

王家女只娶不嫁。

我眼冒星星,不愧是宸妃姐姐,真想給她站起來搖旗吶喊。

太厲害了!

她不光懟宮裡人,她懟全世界啊!

93

得虧宸妃沒帶棍子來,不然慎親王得躺著出去。

皇帝見氣氛僵至如此地步,酒醒大半,興致全無。

宴席草草收場。

我和李君闊同行回宮。

他牽著我的手,貼在我身側,因醉意腳步凌亂。

冗長的宮道上,只有亦步亦趨的腳步聲。

他半邊身子的重量壓在我身上,我像個苦哈哈的老黃牛。

「你好重啊。」我嘆氣,「早知道讓你跟宸妃姐姐回去了。」

宸妃姐姐勤於鍛鍊,肯定能扛起李君闊健步如飛。

李君闊現在聽到宸妃就頭疼:「她啊......」

「真是大膽。」

但聽得出來,他也沒有生氣。

「明明是慎親王的錯,宸妃姐姐不是大膽,是勇敢。」

「行行行,小橘兒說得有理,跟著宸妃越發伶牙俐齒起來。」

我確實比往昔牙尖許多,我甚至想說,錯的不僅是慎親王,還有先帝還有......

我總覺得還有什麼,還有誰是錯的。

可那些是朦朧的一團霧,罩在心頭。

我好像能看見出路卻怎麼也掙脫不開。

可能是因為我沒去過西北,沒有見過海東青。

而且此生都不可能去,不可能見。

這種無力感讓人煩躁,我兀地推開李君闊,覺得他一點不懂自己有多重。

「......」

這夜李君闊格外溫柔。

不像是醉了酒。

事後我兩眼泛紅,淚水打濕在他的胸膛,他用吻替我拭淚,又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小橘兒,別怪我。」

94

王將軍回程時帶走了舒答應的大哥。

我弄不懂其中的名堂。

只知道那段時間,舒答應常收到宮外的東西,卻不是金銀,而是薄薄的小冊子。

她與宸妃同住,走動得更頻繁了。

宸妃對她的態度似乎鬆動不少。

起碼不會在我跟前說:「舒蘭音就是個笑面狐,我可不敢收她的東西。」

她現在說:「舒家的小子,但願他打仗能有他弟弟賺錢的本事一半大。」

95

慎親王可能是烏鴉嘴。

王將軍回西北沒兩天,突然傳到急報有戰事發生。

前朝後宮跟著緊繃起來。

李君闊不常來後宮了,我每次去養心殿,他總是埋首於奏摺堆里。

後來他與大臣議事頻繁,我也不再去找他。

我去找皇后,皇后雖然生病卻依舊打起精神來陪我,走時她親自送我出門,目光卻落在我身後。

「跟你來的侍衛眼生。」她斂眸,狀似不經意地問,「你兄長倒是少跟著你了,莫不是調走了?」

我搖頭:「他說有事,與人調了班。」

「哦,這樣嗎。」

皇后搭在我胳膊上的手垂落,本就孱弱的身體似乎要被吹倒。

她對我擠出一抹笑,苦澀得像咀嚼了藥渣。

「回去吧小橘兒,本宮有些不適,這幾日怕是見不了你了。」

她轉身離開,挺直的肩膀塌了幾分。

我總覺這是落寞。

像我過去聽說李君闊要選秀時一樣。

96

我約秦答應去找宸妃。

秦答應不敢,擺手說宸妃天天舞刀弄槍,上次差點砸到她。

邊關有戰事,宸妃好像也跟上戰場了一樣。

我看宸妃舞槍,舒答應也來了,陪我下棋。

她很精明,棋藝精湛,這次卻心浮氣躁,每一步落子都要等上許久,最後還輸了。

「莫不是你在讓我?」我皺著臉,還沒看懂自己怎麼贏的。

舒答應笑笑,卻說是我精進了。

我兀地想起,舒答應的哥哥也上了戰場。

舒家長子上戰場,舒家庶子把流水的資財往西北送去,減輕了不少國庫負擔。

她呆望向宸妃,看她一棍子敲在樹上,落葉紛飛,像是也被打著了,一個激靈。

舒答應開口:「這棍子打在人身上,多疼啊。」

她臉上閃爍一瞬的後悔,自己搖搖頭又甩開了。

我聽到她喃喃自語:「還要建功立業的。」

樹上的果子砸了下來,落在宸妃臉上,正正好砸中眼睛。

宮女嚇一跳,簇擁過去要請太醫。

宸妃推開她們,喘著粗氣走到我身邊,額上儘是汗珠。

她砸傷的是左眼,卻按在右眼眼皮上。

很是不滿,宸妃說:「我左眼總是跳,俗話說左眼跳災,小橘兒你可信這個說法?」

我是信的,小時候上學堂,每次出神要被夫子抓到,左眼突突跳。

但是我說:「子不語,亂力鬼神,姐姐,你別信。」

果然,下一秒宣旨的公公來了。

舒蘭音被晉為常在,連帶著我封妃的旨意也姍姍來遲。

97

我生育有功,太后是同意封我為妃。

但李君闊說,本來有孕合該封我為妃,這次誕下皇長子,封為貴妃也是情有可原。

他這麼說,太后極其反對。

「封妃足矣,再封為貴妃,只在皇后之下,秦氏怕是壓不住這榮寵。皇上偏愛秦氏哀家阻撓也無用,到底芳嬪失子不久,國公府那裡陛下總要留些面子。」

事情僵持不下,最後還是李君闊退讓一步,封為賢妃,遷居永壽宮。

我根本不在意這些,為貴人、為嬪的時候我也怡然自樂,只要冬天不剋扣我炭火,夏天不短缺冰例,吃穿不愁,什麼位分都不重要。

畢竟我攢了那麼多錢,要送給爹,爹都要絕食賭氣的。

98

舒蘭音被封為常在,說明舒家大哥立了功。

宸妃也眉開眼笑,能立功那就是局勢向好。

只是她這份喜悅還沒有維持多久,三天後一則消息在京城炸開。

王將軍,戰死。

99

王將軍是為了救二小姐死的。

戰場局勢瞬息萬變,雖然我軍占優,但敵軍的詭計頻出。

二小姐領兵,大贏敵方,卻因為追擊敵寇,落入陷阱,被俘。

王將軍奇襲敵軍大本營救女,反遭姦細所害,提前泄露了消息。

他剛救下女兒,就被團團包圍,兩人浴血奮戰一夜,二小姐背著父親的屍首幾乎是爬著回到我方軍營。

本來因為主將驟然離世,軍心渙散。

但二小姐不顧自己傷勢,以身作餌引敵軍入圈套,再與舒家大哥裡應外合,硬是在亂戰中把敵首與其子的首級取下。

如今與王將軍的遺體一起回京的便是那兩顆頭顱。

敵軍群龍無首,送來了求降書。

仗打完了,打贏了。

卻輸得徹底,先帝那麼忌憚王家,就是因為西北離不開王家。

現在王家的脊梁骨被斬斷,朝野動亂。

100

群臣暢叫揚疾。

多的是請旨重賞舒家長子,意欲培養下一個西北王家。

指責王二小姐身為女子出戰,影響戰局導致王將軍戰死的言論甚囂塵上。

王二小姐,似乎成了妲己一般的罪人。

宸妃和舒常在住在一起,幾日門庭緊閉。

宮人都避著兩人。

就好像舒家和王家都死了人。

舒常在推脫身子不適,連門也不出了。

戰事的餘波一直盪到了深宮之中。

杳兒給我傳來消息,說宸妃娘娘一身素衣,在養心殿外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姐姐......為什麼跪著?」

我急著要去找她,怕是李君闊罰了她。

杳兒拉住我:「宸妃娘娘並未犯錯,而是......而是為王二小姐請封,讓二小姐繼承將軍爵位,領兵西北。」

「......」我頹然坐倒在榻上。

「皇上答應了嗎?」

「還沒有。」

「那......」

「宸妃娘娘準備跪到皇上答應。」

101

先帝的難題重新落到了李君闊的面前。

王將軍是有兒子的。

但只聽說過他聰明,熟讀兵書,平日裡做著軍師的活,這樣的人能運籌帷幄,卻提不起槍。

王家出了兩個良將,都是女兒。

不知是福是禍。

我讓杳兒留意養心殿的消息,就算我平素算不得聰明,也清楚這並非我可以參與的事。

朝堂,後宮,太大了,牽扯太多的人和事。

我懷揣著一團梳不開的亂麻,焦急不已。

杳兒終於回來了。

兩天一夜,宸妃滴水未進,如同跪死在了養心殿門口。

杳兒說:「陛下同意了,還給二小姐破格封了職。」

她又說:「宸妃娘娘聽到旨意後,硬生生自己走回了翊坤宮,在殿門口暈死過去。」

102

我去看望宸妃。

她卻沒有醒,好像陷入了一場噩夢。

氣息衰微,嘴角下撇,太醫施了針,說救回來了,但宸妃還是醒不過來。

我在黃昏時分回宮。

殿內靜悄悄的,掃灑宮人都輕手輕腳。

我進去一看,李君闊來了,在榻上睡得正沉。

我躡手躡腳進屋,半趴在床側,手指輕輕撫上他的臉,還有眼底的烏青。

宸妃在賭李君闊與先帝不一樣。

李君闊不是不知道二小姐的本事,他只是被太多人的利益和世俗的規矩束縛住,有些東西有些事,你明知道是對的,是可以做的。

但是卻不能做。

因為這不是一個合適的時代與時機。

我在路上還埋怨他,真見到他累倒在床上,那點埋怨就顯得幼稚可笑。

哪兒有什麼黑白分明呢。

李君闊感覺到我的氣息,睜開眼睛。

他偏頭,墨色的眸子裝進我愁雲滿面的臉,忽然展開了笑容。

他捏了捏我的鼻子:「長大了,會疼人了。」

103

宸妃隔天才轉醒,不願見人。

我每日都去轉悠一圈,不讓見我就回去。

我在院子裡看到宸妃。

她還是一身白衣,青絲中落了一片又一片雪,她坐在樹下,枯葉旋落,她垂眸看不清面容。身側一直珍惜的長槍被插在地上,又或者說是被埋在樹下。

木棍頂端繫著紅布條,在秋風裡獵獵翻湧,像是被亡魂甩動的紅線。

恍惚間,我好似聞到了肅殺的血腥氣,聽見了馬蹄踩踏人與地面的聲音。

好似那些心心念念的,無所歸途的亡魂皆聚於此,謀一份靜謐歇處。

或許,這是一個墳冢。

我走近,宸妃抬頭看我,臉色慘白,如敷了一層紙,卻是平靜異常的,沒有要人盡皆知的悲痛,她抬手招呼我過來,到她身邊我才發現,她手上圈了一串菩提珠。

「姐姐,你有白頭髮了。」

她撫過髮絲:「太累了吧。」

「陪我坐坐小橘兒。」她說,拍了拍地面。

女兒家,尤其是入了宮的女兒家,講究儀態規矩,但是我還是乖乖坐在了她身邊。

「姐姐,你好了嗎?」我問。

「......」宸妃的視線落在掌中纏繞的佛珠,輕笑出聲:「小橘兒,我從進宮以來,就病了,心病了,好不了的。」

「我有一隻海東青,夢了一夜,只追著他飛。」

她是在西北風沙里長大,常與父親馳騁馬上,殺敵時一定要取最多的人頭。父親說,長女最是繼承王家血性。

軍營里有馴鷹高手,肩上總立著一隻警惕兇狠的海東青,這鷹不給別人碰,若是有人用狎昵的姿態去親近它,逃不掉被啄下一塊肉。她要碰,士兵給面子,但鷹不給,那雙獸性的捕獵者的眼珠死死盯著她,威脅而輕蔑,長嘯一聲盤旋在空中。

她那時下定決心,要有一隻自己的海東青。

熬鷹,對尋常男子也是份折磨人的差事。

但偏偏她有十足的耐心,比鷹犟,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多少來回,最終她擁有了一隻願意停在她肩頭的鷹。

她寶貝似的去給父親炫耀,卻得知了自己要去給太子做側妃的命運。

仿佛是一個巨大的輪迴玩笑,她馴服了鷹,讓它成為自己麾下的附庸,她也成為別人的附庸。

臨走前,她放飛了自己的海東青,說你現在屬於天空了:「從前以為進宮不好,現在來看萬般皆命數。我若在軍中,父親身死,兄長體弱,我與妹妹縱使有天大的本事,也留不下在西北。如今我在這兒,能為妹妹謀個出路。原來前塵是非,菩薩早就給我們王家指了明路。」

「跪了兩天,兼昏睡一日夜,再去拿槍我發現自己手在抖,膝蓋也使不上力,竟是不敢再碰了,那就索性養著吧。」

宸妃眼裡的光熄了。

不是因為對死亡的畏懼,而是對死亡的崇敬。

離開時,黑雲壓低了夜空,杳兒提燈立在我身側,宸妃送我,我沉默地走在前頭,聽到身後宸妃念佛,和緩而帶著解脫。

「願以此功德,莊嚴佛凈土。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

我想,宸妃大概肯定不會再舞槍了。

104

舒家大哥升了官,舒常在一連侍寢數日,沒兩個月就被晉為貴人。

也應是如此,這次戰事舒家是又出人又出糧,遽然鑽出個錢袋子,把朝里朝外都喂得腦滿腸肥,已然有成為新貴的趨勢。

本該春風得意馬蹄疾,闔宮上下無不慶賀。

偏生芳嬪鬧了起來,她向來看不上舒蘭音,自視甚高,從前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的人搖身一變成了眾人巴結的主兒,她心裡不痛快。

仗著太后的寵愛和定國公府撐腰,沒少磋磨舒蘭音。

只是除了皇后斥責過芳嬪外,沒有人在意女人家的齟齬。

一次,我在御花園看到芳嬪不知因為什麼事責罵舒貴人,揚起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頭上的釵子都磕到地上。

宮人噤若寒蟬。

「舒蘭音,別忘了你跪在本宮面前求庇佑的可憐樣子,許多事本宮若是抖摟出來,憑你兄長如何賣力,也救不回你這條命。」

芳嬪言辭尖利,聲音拔高。

「從前你舒家不過是蜀州末流,得了時運,被皇上啟用,拿錢巴結出來的京官,真當自個兒是什麼人物了?」

我聽得皺眉,我身後跟著那麼多人,葉易微怎能沒有察覺。

她嘲諷舒家是末流,是土包子進城,但真正的土包子,卻是吃瓜的我本人。

她在指桑罵槐點我們秦家!

真討厭,被人指著鼻子罵了一通,還不能反駁。

我家還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好氣!

杳兒拉住我的手腕,把我往外帶。

她低聲耳語:「娘娘別摻和,皇上還在永壽宮等您呢。」

我氣鼓鼓地離開,花盆底踩在地上噠噠作響,也嗆聲:「我,我們岐縣最富庶的人家也養不出這麼刁蠻的女兒!」

岐縣雖窮,我們有素質!

杳兒失笑,趕緊把我拉走。

回到永壽宮,李君闊正巧進屋。

看我把一隻梨咬得坑坑窪窪,啃出了吃人的架勢,兩隻眼睛瞧他,上下左右看,怎麼都是不是。

他低頭審察自己,好像並無錯處,過來虎口奪食。

「誰又惹你生氣了。」他說,「總不能是朕吧。」

我搶他手上的果子,他個子高,舉起胳膊,我踮著腳也搶不到,反而像個丑角兒,扮作潑猴撈月。

「京城的東西就是金貴,連個果子都不給我多吃。」

我不搶了,抱臂氣惱地坐回去。

李君闊伸手攬住我,我把擁入懷中,指尖捏著果子喂到我嘴邊:「京城的東西再金貴,現在也沒有岐縣的小橘子金貴,說不得,碰不得,缺了一口吃的,跟朕掉眼淚。」

胡說!

我本就沒哭,除了孕中多愁善感了些,我如今眼淚輕易都不會落。

我恨恨要咬果子,一個偏頭咬在李君闊的手指上。

留下一圈整齊的牙印。

李君闊吃痛「嘶」了一聲,果子落地,他鉗住我下頜,在唇畔回咬落吻。

好像給他疼舒服了。

聲音里染上情慾的喑啞:「青天白日與朕混鬧,晚上不饒你。」

「......」

不是,他們京城人怎麼老愛無端指責人?

在屋裡唇槍舌劍鬧了一番,歇息時我耳朵燙得嚇人。

窩在李君闊懷裡,他翻書,我看不進去,被強制學習的後果就是哈欠不停。

他恢復往日的穩重,溫聲問:「可是有人說了你,惹你不痛快。」

「......」我思索許久,嘴裡的話反覆咀嚼幾遍,仰頭巴巴望著李君闊,「芳嬪這麼不講理,就沒人管管嗎?」

105

能有功夫管束葉易微的,只有皇后。

偏偏不等皇上找皇后說這事,景仁宮傳來消息,皇后病重,也是湯藥都灌不進去。

皇上、太后輪番去看過,說了許多寬慰鼓勵的話,也無濟於事。

我們在外面焦心等消息。

皇上命我們侍疾。

夜裡,李君闊輾轉反側,久久未能入眠,我們並肩坐在床上。

屋裡熄了燈,屋外的動靜也是悄然無聲。

「不知怎的,這次病得這麼急。」他嘆息,「小橘兒多陪陪皇后吧,她怕是......不能好了。」

「皇后這麼多年,確實操勞。」

「難為她了。」

106

我去給皇后侍疾。

出永壽宮,身後的侍衛里並沒有兄長。

我冥冥中有一股衝動,停下腳步,讓人把秦槐喊來。

他是我們家最沒心沒肺,沒有定數的人,我進宮去全家哭成淚人,他都能轉頭問宮裡伙食是否好。

如今卻瘦了許多,雖是好好打理了行裝,也能看出形容憔悴,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平添歲月痕跡,他沉默地站在我身後,不像個人,倒是像一縷遊魂,被勾魂鎖束縛著隨人行動。

「娘娘。」他行禮,「今天不是臣當值。」

「......」

他的眼睛低垂,像要把地上看出花來。

我抬手,牽住他的袖子,口有哀求:「哥哥,和我去吧。」

其實我不懂的。

我不懂為什麼,天意如此,在我腦中有個聲音,似乎在說如果秦槐不去,他會後悔,他會用一生去後悔。

即便,他去了,也不過站在眾人之中,遠遠地,在屋子外而已。

107

去景仁宮的路上,我餘光多次瞄向秦槐。

他渾然無所察覺。

一路踩著我的足跡往前,直到到了裡頭,已經是能進的最深處。

他應是晃神,還要往前。

卻被人攔住。

我說:「秦槐,只能到這了。」

他像是耳邊有炸雷,驚醒了一場夢,身影搖晃頓在原地,臉上閃過一絲苦澀:「好,好,臣冒犯了。」

我還未進內殿,遠遠湯藥的苦澀味便劈頭蓋臉蒙了滿臉,連呼吸都是苦的。

皇后今天精神格外好,能在人的攙扶下坐起身子。

太醫從我身邊路過,步伐匆匆,似是在趕路。

我站在門口,抬腳卻墜了千斤重。

皇后看到我,笑眯眯招手:「小橘兒,你來了,怎麼不進來。」

她屏退眾人,屋子裡就我和她。

我趴在她床邊,頭枕在她腿上。

隔著一層被褥,我都感覺硌得慌,皇后娘娘太瘦了,在我們都不知道的時候,竟然瘦得只剩一副骨頭架子。

她撫摸著我額頭,問我宸妃如何、秦答應如何......

最後她問:「皇上呢?皇上待你近來如何?」

我說:「皇上待我很好,他一直很好。」

皇后點頭:「你進宮也有五六年了,出落成了大姑娘,本宮嫁入王府時與你最初一般大。皇上待本宮尊重,但他待我,待所有人都沒有像你這般。」

她在斟酌用詞,才說:「像尋常夫妻一般。」

我咬唇,想說不是,皇后和皇上才是夫妻。

但......

皇后說:「我與他是夫妻,更是君臣。」

她說:「小橘兒別怕,本宮沒有怪你,從我幼時入宮,見到先帝、太后、眾皇子開始,我就明白,這輩子我只能與他們中隨便哪個做君臣。」

「小橘兒,本宮從未有過一個夫君。」

「皇上......」她笑,「他見過權力傾軋,人心叵測,夫妻、兄弟,甚至是父子、母子刀劍相向、勾心鬥角。」

「所有人都敬他,怕他,渴望他,算計他。皇權加身,皇權之下已非一個獨立的人,本宮與他夫妻多年,知他不易。」

我眼中蓄滿淚水,一時間不知道心疼誰,也不明白為什麼到這個時候了,皇后反而與我說起帝王種種。

這並非是我應該聽的。

並非是我能夠懂的。

世間最貴,難得糊塗,糊塗便幸福長樂。

她垂首,鬢邊垂落一縷髮絲,她眼神清明,亮得駭人。

幾乎是強硬地直視著我,她說:「秦桔,你不是孩子了,你要聽本宮說。」

「皇帝愛你,是愛你的孩子心性,愛你把他當夫君,愛你對他敞開無算計。」

「你在宮中長大,身後無家族羈絆,身前唯有皇帝倚靠。」

「你要想盛寵不衰,便只能把他當夫君,把他當倚靠,秦家能做富貴翁,但不能做權臣,你兄長,你父親且蟄伏著,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莫要顯出來。」

「起碼不要在現在,不要在大皇子年幼時。」

她的手攥緊我的肩頭,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把我捏得很痛,我不住搖頭,我不想聽了,眼淚糊了滿臉,我說:「娘娘,娘娘,您歇些力氣,求您不要說了。」

她卻繼續:「秦桔,你是懂的。」

「你不是個傻孩子。」她幽幽開口,「本宮若是不在,芳嬪與國公府都會盯緊皇后的位置,國公府雖然無男丁,但葉家盤根錯節,又與太后關係深厚,朝中一半的人依附於葉家的榮寵,皇上不會為美人而棄天下。」

「你會很累,很痛苦,但要耐心,要笑著等。」

「等皇上掃清前方迷障,他會為了你這麼做,更是為了他自己。」

我胡亂點頭,哽咽著大哭,不敢出聲。

皇后與我說的這些話,是和盤托出的真心,不是站在皇后的立場上,更是棄葉家於不顧。

她見我點頭,終於放心,渾身的力氣也被抽干,頹然倒在床上,一隻胳膊還撐著,口中的呼氣聲粗重,斷斷續續,十分艱難。

她仿若又變成了從前端方持重的皇后模樣。

「什麼時辰了。」

「約莫快到卯時了。」

「不早了,不早了。」她喃喃,目光落在我臉上,細細描摹著我的五官輪廓,好似要透過我看什麼,「你兄長......他可來了?」

我吞咽幾番:「他,他在門外。」

皇后慘然一笑,視線從我身上移開,凝在窗戶上,死死盯著那薄薄一層窗紗。

眼睛都好似模糊了,一行淚落下。

她泄氣地閉上眼睛,惶然自語:「見不著,見不著了。」

她說:「天下諸多神佛,無一指我歸途。」

「若今生只能遠遠看著,何必讓我的心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在。」

「何必,何必總是折磨我呢。」

我驚呼:「娘娘!」

眼淚也顧不上擦拭,忙忙伸手要扶,但皇后卻輕飄飄地,如燕羽一般從我掌間滑落,砸在了枕頭上。

她眼睛已經睜不開,黛眉蹙起,口中喃喃,聽不真切。

我湊近聽。

她說:「話本子裡的故事,倒、倒讓我與陛下都折了進去。」

「黃粱一夢......」

108

我來景仁宮時是與太醫擦肩。

走時,一群太醫蜂擁從我身邊經過,奔向內殿。

太后趕了過來,也顧不得尊容,臉上的焦急並不騙人。

其實相對芳嬪葉易微,皇后與她相處的時間更長。

我走到哥哥身側。

他目光呆滯,循著太醫奔走的方向而去。

我說:「哥哥,走吧。」

他不動。

我推他肩膀,死死咬住唇,半晌才開口:「你見不到的!」

大夢將醒,八尺男兒被我推得一個踉蹌。

懷中滑出一張帕子的一角,他驚醒般塞進胸膛,抬眼望向我,眼裡有孩子一般的無措。

我笑笑,說:「我繡給你的帕子,哥哥,收好啊。」

他點頭,一聲不吭,終於回魂地跟在我身後。

世人是有迴光返照一說,家裡以前有個老嬤嬤,從娘出生就跟著她,生了重病被送回家去,母親說她時日無多,讓我們去看望。

去的時候,老嬤嬤滿臉精神氣,下地做了一桌子飯菜招待我們,娘與她說了許多體己話,走的時候,嬤嬤送了許多路,跪在後面給我們磕頭。

娘讓她別送了,眼淚斷了線地流。

嬤嬤滿臉慈愛,說:「再送太太、小姐一程吧,多謝主子這麼多年恩待。」

回至半途,嬤嬤的兒子趕牛車追來。

說嬤嬤回去後躺床上便去了。

娘說:「病重不去的人,留了一口氣不咽,就是為了相見重要的人最後一面。見過了,氣也就散了。」

隔著千扇門,萬重窗,人山人海。

皇后娘娘的氣。

散了。

紫禁城上空盤桓起喪鐘聲響。

我帶著一眾人逆流而去。

心裡訥怪。

最不容情愛的地方,如何養得起那麼多多情的人的?

109

皇后崩逝,李君闊給了她最隆重的喪禮,也算祭奠她這些年操持六宮諸事的苦勞。

芳嬪慟哭一日,險些昏厥,又自請為皇后守靈,皇上應允。

我思覺納罕。

平日裡葉易微與皇后也不親近,怎麼傷心成這樣。

宸妃跪在蒲團上,閉眼念佛。

聽了我的疑問,她說:「葉家要她傷心,她不能不聽。」

「......」我垂頭喪氣,「哦。」

我也想給皇后守靈。

但芳嬪去了,我就不想去。

怕她在皇后面前蛐蛐我。

也怕我忍不住跟皇后娘娘的牌位說她壞話。

不明白,一母同胞在我心中天平上卻立於兩端。

宸妃猜中我的心思:「心誠不拘場所。」

她現在溫柔許多,在她沉靜的面容上我恍若瞧見皇后的影子。

我學她的模樣,板正地跪在菩薩面前。

菩薩保佑,讓皇后娘娘來世不要做皇后娘娘。

保佑皇后娘娘,來世登極樂時有真正的貼心人守在她身邊。

110

太后看完皇后也病了。

病中傳我去侍疾。

太后倚在榻上,原本矍鑠精明的臉上溝壑愈深,老態畢露。

竟比以往看上去慈愛許多。

「哀家去看情兒時,她已病奄,你是最後見她的,她可與你說了什麼?」

我復盤那天說的話。

好像每一句說出來都能挨板子。

期期艾艾張口,說不出話,眼神直打飄。

「皇后......皇后娘娘心疼皇上,讓臣妾......多聽皇上的話。」

我挑揀出一句,也是實話。

太后垂眸,幽幽嘆氣。

「原是說了許多不能傳的話。」

「罷了,哀家懂了。」

111

太后懂了什麼?

到最後出門我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但人家是上一屆宮斗冠軍,親眼看著皇后長大的。

肯定比我清明。

裡頭水太深,我不能摻和。

112

守孝期間,宮裡冷清下來。

秋葉也蔫,洒掃聲剮蹭耳膜。

秦答應過來找大皇子玩,坐在屋裡,卻發現湊不齊推牌九的人。

她教大皇子診脈,大皇子咯咯傻樂。

我問:「你又開始學醫啦?」

秦答應點頭:「宮裡不太平,我想學做法事,苦惱沒處教,只能學些醫理,自己調養自己。」

她勸我也學。

我是個懶骨頭,榆木腦袋,張口拒絕。

秦答應沒強求,只說她一個人會就等於我們都會了。

她平時悶不做聲,小道消息卻靈。

湊在我耳邊嘀咕:「我從太醫院得的消息,芳嬪怕是再難有孕。」

我瞪大眼睛,她手指豎在唇畔,對我眨眼。

舒蘭音,真狠啊。

我背後發涼。

臨走前,秦答應給我把脈,她說太醫院有時會藏掖,但她對我絕對誠實。

她兩根指頭捏住我的手腕,滿意頷首。

「姐姐,你這個月月事快來了,近日莫貪涼。」

我送她到門口。

她走了兩步回頭望我,誠懇道:「姐姐,咱們可都要長久活著。」

秦答應也怕寂寞。

113

宮裡接二連三出事。

宸妃信佛閉門不出,皇后崩逝,芳嬪守靈。

偌大的後宮,妃子掰著指頭能數清楚。

朝臣不滿起來。

要李君闊納妃擴充後宮。

李君闊推脫皇后孝期,沒心情。

於是朝臣又鬧哄哄說後宮不能一日無主,要立新後。

雪花的摺子上書,推薦芳嬪。

只有定國公沒有動靜。

李君闊煩他們,表演了一出悲痛欲絕,處置幾個跳脫的閒官,躲懶罷朝三天。

國不可一日無君,但可以三日無君。

皇上在養心殿批奏摺,我抱著糰子坐在邊上教他說「娘」,糰子用手把我的臉拍得啪啪作響。

李君闊分神提醒:「是額娘。」

我捉住糰子作亂的爪子,歪頭:「兩個字很難學。」

李君闊從善如流:「那你教他說爹。」

「......」

很多奏摺在李君闊眼裡不如茅紙,他批得背後發汗,讓太監給他扇風。

突然他問我:「小橘兒想不想做清渠的皇額娘。」

「......」我搖頭,「我已經是他的額娘了。」

李君闊盯著我,半晌低下頭,繼續批奏摺。

我繼續一聲聲教糰子。

「寶寶,叫娘,娘......」

114

我不想做大皇子的皇額娘。

我只想做糰子的娘。

李君闊問我,想聽我的拒絕。

我不會去揣測,如果我說想,他會不會同意。

115

足足大半年,後位依舊空懸。

宸妃被封貴妃,代理六宮事宜,芳嬪升了良妃,舒貴人成了舒嬪,連秦答應都變成了常在。

這一年,全員晉升,每個人都前途坦蕩。

只是另立新後一事歇十天鬧十天,風聲不斷。

葉易微依舊榜上有名。

她收斂起脾氣,待人都周到妥帖起來。

十分符合這個「良」字。

116

皇后娘娘臨終前對我說的話,我一個字不敢忘。

關於秦家今後行事,我也托二哥轉遞給爹爹。

但我懷疑他病忘了。

在一個最尋常不過的早朝,秦家冷不丁被定國公參了一本。

說我爹貪污。

117

我姓秦,秦答應也姓秦。

從前一本族譜翻不到相同的親戚。

這次被參,兩家卻是共同獲罪。

定國公做事還是全面了。

118

得知消息的我和秦常在相視一笑。

誰都知道,我們倆是出了名的窮光蛋。

想來不會有事。

誰知道,這件事如野火蔓延,連綿燒出許多太陽底下的腌臢事。

我家院子裡被挖出一箱子黃金。

秦答應家兩箱。

許多高官接二連三被揭發出各種受賄罪行。

與科舉都牽連甚深。

這次我和秦常在笑不出來了。

天地良心。

我爹貪污?他貪污肯定給我送點啊!

119

秦常在邀我去向皇上申冤。

我們跪在養心殿門口,人來人往。

沒有等到李君闊的准入。

卻得到了禁足的消息。

杳兒攙我離開時,舒蘭音與我擦肩。

我聽到她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勞周公公傳遞一聲,貴人舒氏給陛下送些點心。」

直到她進門,聲響還能聽見。

我問杳兒:「我的膝蓋可是壞了,怎麼走得這麼慢?」

120

我被禁足在永壽宮。

秦常在被貶為秦答應。

舒貴人深得聖寵,接連侍寢,晉為舒嬪。

風水輪流轉,永壽宮的門前的嬉鬧聲流淌到了別家。

我半夜夢魘,哭著嚇醒過來。

杳兒拍揉我後背。

我攥住她的衣襟,渾身發顫。

我說:「杳兒,我想皇上了。」

杳兒跟著難過,一迭聲安慰,說:「娘娘放寬心,外頭鬧得厲害,您在永壽宮裡反倒清靜。」

我淚眼矇矓,與她說我做的噩夢。

「杳兒,我夢見皇上厭棄我,把大皇子送給良妃照顧。」

「我跪在良妃門前,她抱著大皇子讓我滾。」

「她說,罪臣之女不配照顧大皇子。」

121

我對杳兒說了謊。

演技並不高超,她不知道,我琢磨這幾句話,在床上攤煎餅了半宿。

但效果卻很好。

隔日,大皇子被抱到我房中。

嬤嬤說是大皇子許久不見我,哭啼得厲害。

我看著小糰子對奶娘的懷抱戀戀不捨。

心想,宮裡頭睜眼說瞎話的人還是多。

122

隔三岔五,我就要寫點酸詩訴相思。

對枯枝發獃,看落雪垂淚。

時間仿若倒退回 14 歲那年,門庭冷落,角門處有小太監悄悄給我送銀炭。

我抱著糰子,在杳兒面前喃喃:「寶寶,爹爹還是記得我們的。」

杳兒心疼得背過身子拭淚。

如果溫瑾在,她大概會耐心教我。

「主子,話不能說太明。」

「你得說,豐年好大雪,一晃竟是六年」

123

我的消息總是滯後。

比如舒嬪被晉為淑妃,我才得知她有孕。

比如秦家洗清冤屈了,我才知道秦答應搬入了良妃宮裡。

比如,偶然提起良妃,杳兒才提醒我,現在是良貴妃。

解禁的聖旨早就頒下,我躲在屋裡。

並無人在意早失聖心之人的行蹤。

杳兒勸我:「天冷,娘娘在宮裡歇歇。」

有新來的小宮人好奇,說這裡的娘娘是何人物,獨占一宮,育有長子,卻從不見皇上過問。

老人便告訴她:「你有所不知,半年前賢妃娘娘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

宮女稀奇:「為什麼失寵了?」

「聽說是她家被誣陷貪污,被陛下罰禁足兩個月,就失寵了。」

「不過兩個月,就成這樣了?」

「你懂什麼,見面總有三分情,皇上身邊不缺伺候的人,長久不見,能不淡嗎。」

杳兒捂住我的耳朵,氣勢洶洶命人去罰那兩個長舌鬼。

我擺手,抱起暖爐回屋。

124

糰子第一句話學會了說「爹爹」。

他把一個字反覆掛在嘴邊,見了誰都喊「爹爹」。

永壽宮熄燈早。

我和衣躺下,思緒抽離前,聽見房門吱呀被推開。

冷風灌進,我睜開眼要叫。

「小橘兒。」熟悉而陌生的聲音先一步落在我的耳中。

霎時,我眼眶通紅,串串淚滾落,抱起被子往後縮。

黑暗中,李君闊提膝,一隻腿跪在榻上,欺身往裡尋我。

長臂一撈,將我擁入懷中。

他身上有風霜寒意,凜冽凍人。

我捶他胸口,死死咬住唇,淚水打濕他的前襟。

「怪我,小橘兒應當怪我。」李君闊吻住我的唇,話語斷斷續續旖旎出聲,「我知道你想我,怨我,把你拋在永壽宮這麼久。」

「但小橘兒,我寧願你怪我,也不想把你牽連進事端中,唯願你與孩子安穩,別被污糟的瑣事纏身,前朝的亂子,後宮的算計,都不要沾染到你,這是我的下下策。」

絮語不休,他仿若要把半年的情話說與我聽。

掙扎變成順從。

嗚咽變成抽泣。

我埋首於他的脖頸間,感受他落在我耳後的親吻。

「逸郎,可,可你怎麼才來啊。」我哭得狠了,說話都打嗝。

李君闊雖心疼,卻也被逗笑。

「你怎知我沒來。」他說,「你每晚睡得那麼早那麼沉,我來時你也沒有察覺。」

「只是再不弄出響動讓你知道,清渠就要隨便抓個太監喊爹了。」

125

李君闊如願聽到了糰子的一聲「爹爹」。

永壽宮的宮人翹首以盼,以為娘娘終於復寵。

內殿,只有杳兒在內服侍。

李君闊給我夾菜:「放肆!朕若不是看在大皇子的面上,如何會來看你!」

我用筷子指了指他面前的羹湯,推碗要喝。

「臣妾,臣妾不過埋怨兩句,皇上卻大發雷霆,若是這麼......」

我忘了詞。

杳兒提醒:「厭棄。」

我感恩,生硬地繼續:「若是這般厭棄臣妾,也不用可憐臣妾,巴巴往永壽宮裡跑!」

李君闊:「好!好!賢妃怕是禁了足卻沒有修心,一點規矩都不懂!」

「......」

我吃飽喝足,嗓子卻沙啞了。

李君闊替我擦擦嘴,最後在我唇邊蜻蜓點水一吻。

起身時順便摔碎茶盞。

我揉著肚子,目送他拂袖而去。

果然,近墨者黑,李君闊比我還會演。

126

永壽宮眾人的夢碎了。

眼瞧著賢妃不中用,幾個心思活躍的借花獻佛,拿我和皇上吵架的事去找良貴妃賣好,另攀高枝。

我也不攔著,雙手歡迎他們跳槽。

宮裡宮外都傳開來。

賢妃徹底失寵。

葉易微安插在永壽宮的眼線悉數離開。

127

李君闊去寶華山祈福,說是為了保佑淑妃肚子裡的皇嗣康健。

淑妃現在是炙手可熱的寵妃,連帶著舒家水漲船高,有頂替從前王家的跡象。

乾淨的永壽宮給了我乾淨的情報網。

李君闊來過後,杳兒徹底解禁,奉旨八卦,給我說宮裡的新鮮事。

良貴妃得了宸貴妃的代理六宮之權。

什麼淑妃與良貴妃起爭執。

我奇怪怎麼沒有秦答應的事,杳兒卻避開我的眼神。

128

我再見到秦答應,是五日後。

那天下著朦朧細雪,天上卻是放晴,太陽雪,地上有些泥濘。

秦答應過來時,裙底沾上泥漬。

她瘦了太多,下巴削尖,眼睛空洞洞,大得駭人。

她與我一般年紀入宮,過去有些未褪的嬰兒肥,如今瘦下來,五官卻是清冷出塵的那一卦。

「姐姐,許久未見,切莫怪我不來看你。」她掀唇一笑,坐在我對面,「姐姐禁足時,我為父親奔走,各自有苦衷。」

「待姐姐解禁,我又被遷至良貴妃宮中,行動多有不便,耽擱著竟到了現在。」

我說沒事:「你怎麼瘦得厲害,是不是葉......良貴妃苛待你,還是內務府又剋扣你分例。」

「請太醫看過嗎?我叫人給你準備點吃食,咱們中午一塊兒用膳。」

我許久不見外人,分外熱情。

她拉住我,阻攔:「不用麻煩,姐姐忘了,我可是學過醫的。」

「這次突然來訪,就是想和姐姐兩個人說說體己話。」

我愣怔,停下動作,抬手讓宮人出去。

秦答應等屋裡空了,臉上的笑容才終於褪去。

「姐姐。」

「我在呢。」

「淑妃並沒有懷孕。」

她撂下一句驚雷,我嚇得想再給窗戶貼一層封條。

「也不是什麼大事,改明兒說不定就沒了。」她露出惡劣的笑容,這種表情出現在她臉上,有些陌生。

她轉移話題:「良貴妃不知道這事,她知道自己再難有孕,脾氣日益變差。」

「良貴妃年少便傾慕皇上,幾次想替先皇后嫁入王府。」

「她總與我說起陛下少年種種,好似活在自己構築的幻夢裡,加之從前喪子,她對封后與誕下皇嗣執念成瘋,我瞧著不大好。」

「你失寵後,她以為憑自己與皇上的情分,合該獲寵,但卻是淑妃奪了寵愛,她恨淑妃可是恨得牙痒痒。」

「沒事,她過去也恨我。」我聳肩,「良貴妃雖然有些蠻橫,但並不算兇惡,淑妃聰慧,不會吃什麼虧吧。」

我這麼說,秦答應只瞧著我,好像在聽什麼話本子裡的玩笑。

但她沒有多說什麼。

幽幽開口:「但願如此吧。」

許久,秦答應不再說什麼,我們分食小几上的糕點,她起身告辭。

這次,我還是送她離開。

她牽著我的手往外走,直到宮門口,才放開。

秦答應給我行禮:「姐姐,我請人送進宮一株橘子樹。」

「若來年開了果子,我便再來看你。」

如今寒冬臘月,橘子樹可能成活?

再說來年,是否太遲了些。

我許多疑問未能問出口,只能看到秦答應的身影一步步從我眼前消失。

我說:「別等那麼久吧,我會很想你。」

129

李君闊回宮前那一日。

秦答應死了。

傳聞她說了什麼頂撞了良貴妃, 被杖責二十,血淋淋地被抬回去, 良貴妃不給她安排太醫。

李君闊回來後, 與淑妃在御花園散步, 在草叢裡撞見血肉模糊的秦答應。

早已沒了氣息。

淑妃受到驚嚇小產。

宮人都說,秦答應是良貴妃害死的。

太后出面為良貴妃作保, 也無用。

闔宮上下親眼看見良貴妃杖責秦答應,這是鐵證。

龍顏大怒,李君闊以戕害嬪妃、謀害皇嗣的罪名將葉易微打入冷宮。

葉家、朝堂死一般寂靜。

太后又病了一場, 卻再也沒說過求情的話。

聽杳兒傳話, 太后病重呢喃:「都錯了, 錯序了。」

我聽得懂。

錯序了, 如果送葉易微進王府, 就算死了,後面還有葉亦情(皇后)頂上,葉家不至於滿盤皆輸。

但是我不認為是順序錯了。

而是從根本就錯了。

葉易微還是會為愛而狂, 皇后娘娘還是會憂勞成疾。

只要她們還在紫禁城中。

130

永壽宮又恢復了往日的歡樂。

大皇子會走路了, 扶著院子裡的橘子樹跌跌撞撞。

宸貴妃被封為皇后,淑妃封為淑貴妃。

而我又成了寵妃,李君闊還是會笑眯眯地踏入永壽宮大門,喊我:「小橘兒。」

一切都沒有變。

131

又是一年選秀。

新進宮的妃嬪給皇后請安。

我與淑貴妃坐在上首。

新人們笑靨如花,最多不過十七歲。

景仁宮外插著一根系了紅繩的棍子, 屋裡繚繞著檀香,皇后腕處纏繞一串佛珠, 面對眾人端莊疏遠。

好像與先皇后如出一轍, 她的生命力也在流逝。

淑貴妃協理六宮事宜, 下巴輕揚,掃視眾人。

沒有人再需要她雙手奉上錢財討好, 舒家與王家各占西北半邊天,面對她的永遠是阿諛的笑臉。

而我,還是賢妃。

寵冠六宮,被皇上捧在手心,常與皇帝十指相扣並肩而行。

132

紫禁城的花一茬又一茬地盛開、凋零。

我還是會找人推牌九, 只是不再是從前的人。

我懷了第二個孩子,大皇子從院外跑來, 滿臉欣喜告訴我。

「額娘,橘子樹結果了,你嘗嘗甜不甜。」

李君闊現在是嚴父, 叫他穩重點:「你額娘現在愛吃酸的, 胡說什麼甜不甜。」

我纏著要吃,他無奈只得縱容剝給我。

入口,很是酸澀, 還有未熟透的苦澀。

我眯起眼, 硬生生咽下去, 笑說:「好甜,好吃!」

李君闊不疑有他,親自嘗了一口。

不知道為什麼, 他吃起來卻是甜的,他說:「小橘兒就是甜。」

133

杳兒說,我們遠遠看著像是市井裡的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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